□林少华
1946—2016,吉林大学七十周年校庆。吉林大学是当今中国办学规模最大、学科最齐全的著名北国学府。不过,对于我,重要的不是这两个“最”,而是“母校”两个字——吉林大学,我的母校。
十年前的六十周年校庆我已经错过了,十年后的八十周年我可能走不动了,所以我特别看重今年九月这次七十周年校庆。也巧,这次是作为所谓杰出校友被邀请回去的,代价是要我为在校的年轻校友们做一场讲座。我正归心似箭,也极乐意讲点什么,正中下怀。
讲座开场白我就相当激动地表达了自己的这种心情。也是因为这三分钟的开场白激起了不止三次掌声、三次笑声,所以容我显摆如下(万一你笑一次亦未可知):
说实话,讲课也好讲学也好讲座也好或者忽悠也罢,包括北大清华复旦在内,我去过的大学已经不算少了,但还没有哪一所大学让我这么兴奋、这么动情、这么别有感触。这是因为,吉林大学是我的母校,在座的各位都是我的校友。作为你们的老校友,三十多年前我在这里度过了至关重要的七年人生时光。我的汗水,我的泪水,我的无数个手拿课本单词本朗读或默读的盛夏清晨,无数个子夜时分咬着被角独自吞声哭泣的寒冬长夜,永远留在了吉林大学,留在了曾经的吉大校园。回忆起来,母校七年最大的收获,是在此实现了人生两次命运性转折;最大的遗憾,是没有谈恋爱,没有碰过任何女生的手,甚至没有正面注视过女生的眼睛,尽管也不是完全没有女生甚至漂亮的女生向我投过别有意味的目光。也许你想问是不是你自作多情啊,我想不至于。学习且不说,就论长相吧,和同班同学长敏师兄比(此君是吉大外院老师,正在台下看我),自是多少相形见绌;而若和师出同门的久高师弟比(此君亦任教于吉大外院),基本不相上下。然而我硬是没有对女孩子的暗送秋波做出任何积极反应。你说我怎么那么蠢?东北话:怎么那么虎?在这个意义上,母校七年很难说是多么健全和快乐的七年。
这两天返回母校,我最想见的,是读研三年我的导师王长新教授。可是他已经不在了,早已经不在了。刚刚过去的九月十三日我写了这样一则微博,请允许我引用这一百四十个字:“当年考研,笔试考得相当好,面试相当不好。主考官环顾左右:要,还是不要?沉默当中,我的导师王长新先生一拍桌子:这个人我要定了!惊心动魄的七个字。我的人生由此柳暗花明。恩师于一九九四年四月乘鹤西去,尔来二十有二年矣!关东夜雨,灯火阑珊,四顾苍茫,音容宛在……”王长新老师铁定要我是一九七九年的事,那年他六十五岁,而今我也正朝六十五接近,即将六十五岁……
庆祝吉林大学建校七十周年大会,在鼎新广场隆重举行。曾任青岛市长的全国政协副主席、吉大校友王家瑞,北大校长,哈佛校长,相关两院院士等众多海内外嘉宾出席盛典。念发来贺信的兄弟院校名单时,我意外听到了山东大学和我任职的中国海洋大学。中国海洋大学?中国海洋大学!
翌日我就飞回青岛的中国海洋大学。上课第一天就又遇上了“六十五岁”,只是,这回不是作为开场白的六十五,而可能是作为“尾声”的六十五。为新入学的十名日语硕士生上课,课后有人问我带不带研究生,“我可是冲着您来海大的呀!听说明年您六十五岁不能带了……”望着女孩子眼巴巴的神情,意外之余,颇有些感动,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要,还是不要?“这个人我要定了!”前面写了,说这七个字时的我的导师六十五岁。我是他的开门弟子,“开场白”。恩师至少带了十届,七十五岁带最后一届,即关门弟子,“尾声”。如此带下来,北上广深,塞北江南,到处都有先生弟子的身影,故有“日语界三十年,前十五年看吉大,后十五年看日研”(北京日本学研究中心)之说。
带,还是不带?“这个人我带定了!”作为恩师的弟子,而今我能一拍桌子说这七个字吗?纵然狂妄如我,也绝无可能。别说一拍桌子七个字,三拍桌子七十个字七百个字又有何用呢?之于恩师,六十五岁是起点,开门;之于恩师弟子的我,六十五岁是终点,关门。不错,我或可向校方提出相关申请,问题是,若非校方破例延聘五年,我六十岁就该关门大吉了。作为我还好意思得寸进尺吗?
不至于有人怀疑我为稻粱谋。盖因退与不退,稻粱相差无几。何况,我还有那么多虚虚实实的兼职教授要当,有那么多厚厚薄薄的东西要写要译。进可以跑去外校摇唇鼓舌,退可以“宅”在家里专心涂鸦,尤其是可以告老还乡看牵牛花。牵牛花的眼神,研究生的眼神——莫非我更留恋研究生的眼神?我不知道。
(本文作者为中国海洋大学教授、著名翻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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