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版即留此孤坟以为牛眠一伴刻石示子孙永永不废

(上接12月21日A12版)

即留此孤坟,以为牛眠[4]一伴,刻石示子孙,永永不废,岂非先君忠厚之义而又深之乎!……后世子孙,清明上冢,亦祭此墓,卮酒、只鸡、盂饭、纸钱百陌,著为例。

这封信板桥写得也很郑重,除明确了写信的地点是焦山双峰阁,信尾也署上了时间:雍正十三年六月十日,署款:哥哥寄。封好信,他长吁了一口气,似乎办了一件大事。

在焦山读书后期,他作了一次短暂的出游。镇江南郊有座招隐山,山不高,却山峦起伏,竹树葱茏,宋代四大书家之一米芾称之为“城市山林”。据说他那米家山水画风,就得益于这里峰谷晴晦、晨昏变幻的景色。招隐山原名兽窟山,南朝宋时戴颙[5]隐于此山,宋武帝刘裕慕其才,招其为官,戴不从,潜心研习音乐。“听鹂整弦,新声变曲”,怡然自得,终日不倦,创作了十八部乐曲,成为历史上著名的音乐家。招隐山有一副对联:

烟雨鹤林开画本,春咏鹂唱忆高踪。

上联说的米芾,下联就是戴颙。昭明太子萧统在这里召集一帮文士编纂了我国第一部诗文总集《文选》,刘勰的《文心雕龙》也成书于此。初唐四杰之一骆宾王有《游招隐寺》诗:

共寻招隐寺,初识戴公家。还依旧泉壑,应改昔云霞。

绿竹寒天笋,红蕉腊月花。金绳倘留客,为系日光斜。

骆宾王幻想有一条金绳系住太阳,不使落山,以让他尽情地浏览。后代文人学士对招隐山多有题咏。对这座颇具文化品位的招隐山,板桥过去曾经游览过,并与招隐寺的住持结下了友谊,填了一首《满江红·招隐寺》,记述了那次游历:

转过山头,隐隐见松林一片。其中有佛楼斜角,红墙半闪。雨后寻芳沙径软,

道傍小饮村醪贱。听石泉幽涧响琮琤,清而浅。

山门外,金泥匾；祗树下,香涂殿。看几朝营造,几朝褒贬。七级浮图空累积,一声杜宇谁听见?向禅扉合掌问宗风,斜阳远。

上次游招隐寺与住持订交,故此次称作“重游”或“访旧”。一个天朗气清的早晨,板桥稍作收拾,下了焦山,搭船渡到南岸。匆忙下船,雇了一头毛驴,的的嗒嗒,潇潇洒洒地向南走了约一个时辰,到了招隐山下。盛夏的招隐山是遮山蔽日的绿,郁郁苍苍的浓。他浏览着,分辨着与上次来游的变化,中午就走进了招隐寺。与住持是老友相见,稍作寒暄问候,就热切地攀谈起来。午后剖瓜品茗,小试笔墨,携手登上山顶,共赏山色风光。晚上,就宿在招隐寺。

这次重游,板桥兴致颇高,诗兴大发,写了《招隐寺访旧五首》。第一首写登山。“十里树中曲,半楼天外凭。上方应远在,小歇更攀登。”既有沿途所见,亦有欲见老友的急切心情。第二首写相见。“客真无礼数,僧亦去袈裟。竹榻斜支枕,苔窗卧看花。”故人相见,不拘礼节,一任自由自在。第三首写品茶挥毫。“吮墨情温细,吟诗味澹腴。茶枪新摘蕊,莲露旋收珠。”以莲露烹新茶,以精笔良砚题诗作画,意惬而神旺。第四首特写了一个僧人在暮色中负筐果归寺的情景。远看时如蚁附阶,接着过桥入涧,转树登崖,瞬间登顶入寺。观察细致入微,刻画形象而生动。第五首极写山色之诱人,气候之宜人:

楼有高于树,树更迥于楼。

上下扶苏碧,阴晴户闼[6]幽。

鸟声人语让,花气日光遒。

五月山秋逼,僧衣裹作裘。

《招隐寺访旧五首》浅近明快,笔调闲逸,寓意清远,愉悦的心情溢于言表。

在焦山读书,外边的应酬少,焦山寺里有求还是要应的。何况读书倦了,也想弄毫

泼墨以娱己娱人。焦山上有海若庵,即海神庙,板桥为此庵撰联并书:

楚头吴尾,一片青山入座；

淮南江北,半潭秋水烹茶。

“楚头吴尾”、“淮南江北”点名了焦山的位置,“一片青山”、“半潭秋水”写出了焦山的风光。板桥所书之联已毁,现在挂在海若庵的为王文治重书。

焦山的自然庵,陈有《瘗鹤铭》等著名刻石,板桥常在此流连、观赏,他应邀为自然庵撰联:

汲来江水烹新茗,

买尽吴山作画屏。

秋天来了,又一次乡试开始了。板桥从焦山上下来,去杭州担任提调监视,参与了浙江的乡试。浙江乡试结束,他回到了扬州,准备入京会试。

焦山是板桥通过努力而发迹的地方,他对焦山怀有深情,与住持碧涯和尚结下了深厚的友谊。

注释

[1]董思白:明代书画大家董其昌,号思白、香光居士,官至南京礼部尚书。

[2]韩慕庐:名菼(tǎn),字元少,康熙十二年状元,官至礼部尚书,有文名,尤工制艺。

[3]虿(chài):毒虫。

[4]牛眠:称吉祥的墓地。《晋书·周访传附周光》:“陶侃微时,丁艰,将葬,家中忽失牛而不知所在。遇一老父,谓曰:‘前冈见一牛眠,其地若葬,位极人品。’”

[5]颙(yǒnɡ):大貌。严肃貌。

[6]闼(tā):夹室,小门。

第十章终葵进士

乙卯年即雍正十三年(1735)八月,雍正死了,他的儿子弘历即位,年号乾隆。皇帝换了,丙辰科会试没有改。乾隆还想通过这次会试,多选拔一些人才,以备简选任用。

板桥回到扬州,稍作休整,为不误明年会试,盘算冬季入京。他想,在京城既可读书,又可联络老友,结识新朋,了解一些考场的规矩,学习一些考试的经验。

板桥和继室郭氏说了自己的打算,对女儿叮嘱了一番,又与堂弟郑墨作了交代。家里安顿好了,他又到玉勾斜看饶五娘。二人自然是依依难舍,但难舍也得舍,功名第一。饶氏扶着老媪送到门外,含着泪诉说了一阵。板桥道了别,直奔天宁寺。

天宁寺里李鱓等一帮老友俱在。板桥说了去京的打算,皆曰可行。当晚找了一家酒楼,置酒为板桥饯行。

举人进京会试,自顺治八年(1651)即赏给会试举人盘费,可以说是官费赴考。有了官费,板桥不用再如乡试那样犯难了,选一个良辰吉日,买舟沿运河北上,赶考去了。

在进京途中,有资料记载了这样一个故事:板桥乘坐的船既小且旧,船家十分贫苦。板桥一问,才知道船家老母有病卧床,子女皆小,生计十分艰难。板桥十分同情,但摸摸身上的银两,供在北京使用尚不宽裕,实在不敢破费。正在为难之际,前方驶来一艘大船,船上笙管齐鸣,歌舞并起。看看船上的旗帜,原来是新任扬州知府的官船。板桥灵机一动,说了一声:“大船送钱来了。”他让自己乘坐的小船迎上前去,挡住官船。船家不敢。板桥道:“有我担待!”船家这才把船横了过来,挡住了大船。大船上的差役见有一小船拦路,便过船抓人。板桥大摇大摆走上了官船,说有民情上告,差役取来纸笔,板桥挥毫写道:“哭哭哭,哭苍天,天子新丧未半年。山川草木犹含泪,府台船中唱采莲。”写罢,从怀里掏出两方印章押在了落款处,一方曰“郑燮”,一方曰“板桥”。这位知府一见,脸色大变,他对板桥早有耳闻,板桥如今进京赶考,考上与否,当什么官还在其次,关键是在天子(雍正)新丧期间搞这种娱乐活动是要吃罪的,如果板桥到京告上一状那还了得。他赶忙作揖相迎,立刻停了鼓乐,还要板桥到京多多美言。这时板桥指了指船家,说穷得实在可怜,望知府大人给予周济。这位知府连连应声,给了船家一些银子,板桥这才笑着走回了小船。

这则故事乍看合情合理,也符合板桥为人处世的风格,但是经不住推敲。尽管板桥是进京赴试的举子,且有一些名声,但在自己的父母官——府台大人面前也还是要客客气气,讲究一些规矩和分寸的。况且此时的板桥还在汲汲于官场,并没有只做一名狂士的打算。这则故事只能算作板桥进京赴试的逸闻罢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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