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庆德著上接年版板桥听县丞的话不弃官而去但也不

王庆德著

(上接2015年3月22日A10版)

板桥听县丞的话,不弃官而去,但也不能置之不理,他要打退这帮恶狗的狂吠。他把地方、乡约,还有知名的士绅召到了县大堂,自己像一株挺然的竹,立在案前,慢慢地向他们讲起了“风”:

春天,有和煦的风；秋天,有肃杀的风；夏天,风吹雨落,滋润万物；冬天,风骤雪飘,万木凋零。可眼下的“风”,不是从天上刮来的,而是从阴沟里冒出来的,这帮恶狗只会冷枪暗箭,没有光明正大；只有卑鄙龌龊,没有坦荡磊落。谣言,只是卑鄙小人、无耻败类的勾当……

板桥越讲越激昂,越讲越愤慨,他要把一腔怒气,冤气,不平之气,发泄出来,吹走乌云,吹散阴风,还一个光天化日。

板桥宣布:从即日起,衙役们停了办案,分成三队先城后乡,追查谣言出自何处何人!

毕竟邪不压正。真是“谣言有术,也有效,然而以此成大事者,古来无有”。这一次会聚,这一番陈词,这一个查谣言的措施,就像一场大雨淋在了野火上,火熄了,云过日出,谣言寂然了。

这场争斗,使板桥长了一些聪明。他知道谣言止息了,那帮恶势力并没有根除,今后要增一点防人之心,要把知县的事办得更好。他理了一下范县的事,与县丞做了一些交代,带了几名差役到了朝城。

朝城在范县北,约十几里地,今属山东莘县。范县不大,朝城更小,积下的事不多,不消一天全部了结。晚上,饶氏不在身边,咿呀学语的幼子麟儿也不在眼前,有几分清闲,也有几分寂寞。他想起了一些老友,画几幅画送给他们,可寄思念,亦可打发时间。他让衙役燃起灯烛,磨墨抻纸,端起大杯,连饮了三杯老酒。落笔千钧,触纸有声,先勾后擦,点点染染,一气画了三幅巨石,以喻岿然不动之势,又寓友情如磐石之坚。

板桥兴致勃发,三幅大画仍不能尽抒豪情,见县大堂墙壁刚刚粉刷,便让衙役擎着火烛,挥动如椽之笔,在粉壁上作卧石一块,他边画边说:“我琴理范县,卧理[9]朝城,写字作画,填词赋诗,其奈我何!”画毕又饮了一大杯,抓起一只狼毫,洋洋洒洒题了一个长跋:

今日画石三幅,一幅寄胶州高凤翰西园氏,一幅寄燕京图清格牧山氏,一幅寄江南李鱓复堂氏,三人者,予石友也。昔人谓石可转而心不可转,试问画中之石尚可转乎?千里寄画,吾之心与石俱往矣。是日在朝城县,画毕尚有余墨,遂涂于县壁,作卧石一块。朝城讼简刑轻,有卧而理之之妙,故写此以示意。三君子闻之,亦知吾为吏之乐不苦也。

尽管对朝城是兼署,尽管朝城地僻人少,对板桥的治绩,还是有人给他留了一笔。王箴舆[10]有一首《朝城却寄范县明府郑板桥》诗:

六年不见徒劳梦,一日见君犹梦中。

语短烛长随夜尽,酒酣剑拔为谁雄。

置驿今传旧郑君,老来方识故交真。

多怀行尽烟霞窟,有眼留看俶党人。

在板桥兼署朝城之前,朝城无邮驿,是在板桥任上设立的,事虽小,却方便了百姓,王诗记载了这件事情。

任职范县,兼署朝城,虽有波澜,间或也有漩涡,但总体上还是通畅的,顺利的。这里的经历、阅历,丰富了板桥,不仅是书画,文学创作也进入了一个新的境界。

注释

[1]著图甲:按区划编制人丁登入图册。

[2]腐《史》湘《骚》:《史记》作者司马迁,受过腐刑,故云腐《史》；《离骚》作者屈原,楚人,所写内容多楚国事及风物,故云湘《骚》。

[3]冈陵:小山。此比喻自己功绩微小,不能报答朝廷恩同再造的大恩。

[4]烛:烛火,明见,洞察之意。

[5]频婆:果名,又名苹婆。

[6]椑:果木名,柿的一种。

[7]葚(shèn):亦作椹,桑树的果实。

[8]笼灯舁彩:替人提灯扛彩。

[9]卧理:典出《南史·刘怀珍传附刘善明》:“淮南近畿,国之形势,非亲不居。卿为我卧治之。”此有从容治理之意。

[10]王箴舆:字敬倚,号孟亭,宝应人。康熙五十一年进士,工诗文书法,历任冀州、陈州知州,卫辉府知府。

第十四章官闲弄笔

范县是板桥实现政治抱负的开始。在这里,谣言的攻击曾让他伤心动气,但谣言毕竟是谣言,一番斗争便归于了平静。些许刁钻奸猾、泼皮无赖,也无损于纯朴之乡,厚道顺民。虽说是任一县兼一县,以板桥之才,还是从容不迫,游刃有余的。任职的实践,丰富了创作的题材,眼看着自己的举措变成百姓的福祉,成就感和愉悦感又激发了创作的激情。

板桥初到范县时,积案要结,新案要处,民情要查,治理措施要实施,忙里偷闲,还为允禧抄写了《随猎诗草》、《花间堂诗草》,题写了长跋并刻出,前章已经详述,其间虽有人情的急迫,可也能窥见板桥的从容。

人有了短处,无论怎样遮掩,也难免露出“尾巴”来,人有所长也是一样,不经意间,也会被人发现。这年十月,王古巗先生见板桥长于画竹,即将自家所录郑所南墨竹题咏付予板桥,称赞板桥之竹“有所南家法,不愧为其子孙”,请为长卷。文人好面子,板桥也不例外。何况自己也曾表露郑所南是自己的先祖,自然爽快地答应下来。他先画了一幅墨竹,随即按王古巗所录郑所南墨竹题咏为之书写。题咏甚长,板桥依着自己的兴趣,时录时辍,直到第二年三月,方才书毕,计诗二十余首,跋文五篇,共一千余字。录完尚有余纸,板桥又写兰两株,浓浓淡淡,叶舞花笑,花后又题“纸不尽处,板桥画兰”八字为之收结。王古巗感激不尽,藏之于密室,更重要的是二十余首咏竹诗得以传至于今。

可能是受了慎郡王汇印诗集的影响,到范县第一年末,板桥把自己的诗、词编辑起来,手写付梓,交由门人司徒文膏[1]刻印,并为之序:

余诗格卑卑,七律尤多放翁习气[2],二三知己屡诟病之,好事者又促余付梓[3]。自度后来亦未必能进,姑从谀而背直,惭愧汗下,如何可言!板桥自题。

所谓“诗格卑卑”,“尤多放翁习气”是自谦,亦有自负。陆游应不愧南宋大诗人。有论者认为:“尤多放翁习气”不是轻视陆游,也不是自谦,而是以巧妙的语言,借陆游以肯定自己的诗作,此论不无道理。所谓“从谀而背直”,也是一种自我排解的说辞而已。有了余闲,心情又好,东西又能拿得出手,何不尽快面世呢?

到范县的第二年,板桥又把十几年前创作的《道情》拿了出来,虽已改削多次,这一次,要刻板印刷,又字斟句酌了一番,直到满意方才搁笔,仍交司徒文膏刻印。尽管《道情》流传甚广,板桥也下了许多工夫,由于体裁的原因,板桥还是把它归在小唱的范畴里了。好东西自然有人喜欢,一经刻印,传唱更广,载臣见到刻本后,又找板桥催促为之书写。有人欣赏自己的作品,是对作者的最大奖赏,何况是知音,更何况是载臣。六月八日这天大雨,衙中无事,板桥援笔为书,并跋曰:

载臣先生见予所作《道情》,索自书一通奉赠,小胥所抄,不取也。迟之一岁,乃克如命。时乾隆八年夏六月八日雨中,乃盖极热微凉后也。扬州小弟郑燮。夏历的七月,范县酷热难当,板桥的创作激情不减,七月十八日,作破格书王羲之《兰亭集序并跋》,在跋文中,板桥就如何临习古人书法,提出了自己的见解,这幅作品传至其后人郑銮,郑銮于嘉庆二十五年(1820)冬,付之摹刻,今南京许莘农藏有木刻之拓本。

如何认识板桥的书法,这里稍费笔墨,略述其发展脉络。板桥的书法在康熙年间,即其青少年时期,以临习欧阳询九成宫为主,用笔起止有度,结体精密细致,一丝不苟。齐渊先生编印的《郑板桥书画编年图目》中载有他二十三岁时在北京瓮山书欧阳修《秋声赋》轴,三十岁书《范质诫子诗》轴,可视为这个时期的代表。两幅作品皆为楷书,工整秀丽,如娟娟绣女,毫不张扬,显见在帖上下的苦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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