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庆德著上接年版况君三绝过台州只是这首诗流传不

王庆德著

(上接2015年7月27日A11版)

“况君三绝过台州”,只是这首诗流传不广,知者不多而已。

李葂这副联对仗是工稳的,也准确地概括了板桥艺术及其时的境况。把某人称之为几绝,是古已有之的。唐太宗称赞虞世南德行、忠直、博学、文辞、书翰为“五绝”兼具。郑虔被唐玄宗誉为诗、书、画“三绝”。很显然,称板桥“三绝”,就是从“郑虔三绝”移过来的。“一官归去来”自然是用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撰《归去来辞》,挂冠而去之典,不过李葂把二者巧妙地联在一起,以况板桥,还是很见其功力的。故而举座皆惊,“感叹其工妙”。

清人张维屏在他的《松轩随笔》中,也称板桥“三绝”,只是他又进了一步,他说:“板桥大令有‘三绝\’:曰画、曰诗、曰书。‘三绝\’之中有三真:曰真气,曰真意,曰真趣。”在张维屏看来,板桥不但担当得起“三绝”之称谓,而且赞扬得还不到位,还要加上“三真”,这才够味。其实“绝”中亦含“真”,若无“真”,也就谈不上“绝”了。

板桥的诗书画艺术,由于李葂的提炼与概括,拈来先贤的称谓以冠之,板桥“三绝”便传扬开来。这有李葂的功劳,更重要的还是板桥的艺术够格,称得起,否则光靠吹和捧是站不了几年的,一旦下世,没有人给咋呼了,也就人死迹灭,渺如尘烟。这样的例子真是举目皆有,俯拾皆是。

板桥对于这个赞誉是高兴的,可板桥是有底气的人,也是经历过许多毁誉的人,即使赞誉有加,也能做到气定心闲。

他没有因了这样的称谓而忘形,仍在闲静中笔耕不辍,画竹写兰。他在这年三月十五日作的《雨后新篁图屏风》题道:

二十年前载酒瓶,春风倚醉竹西亭。

而今再种扬州竹,依旧淮南一片青。

二十年后,板桥重返扬州,再“种”扬州竹,轻车熟路,前景是光明的。

家,对人生太重要了。成家和立业连在一起,而且排在了前面。它让人有了归宿感,有了安全感。征夫思归的诗篇慷慨激烈又催人泪下,怨妇盼归的吟唱湿了衾枕又痛断肝肠。可游子们归家后不久,又要出游,却是为何?为了事业?为了名利?还是家中的琐碎让他不堪?板桥归来,有妻妾娇女,有堂弟侄子、侄孙,盈盈一家,融融乐乐。可这热闹的背后,似乎也有一些心烦,看来,“家”也不只是有乐。这年六月,板桥给范县的朋友写信,就发了一通牢骚:

弟虽改调潍县,归老江南,而刻刻难忘者,惟在范县而已。其俗朴,其风淳,

布衣疏食,草帽芒鞋,尽可终老也。况弟又无子,死之日吵闹,从嗣不能收尸。言念及此,真有心酸气塞者。若得托迹他乡,与故乡宗族子侄相远,岂不安然末路乎?……中秋后或有上都之行,或有山左之役,皆未可定,会面之期当不远也。

这封藏在山东省博物馆的书札,折射了他弃官归田后一段不愉快的心境。但家毕竟是家,亲人间有一时的嫌隙,也毕竟是亲人,涟漪泛过,一切都归于平静,板桥也终究没有到范县去定居,转过年来,他在六十二岁的时候游了杭州。

板桥这次出游是应杭州太守吴作哲之邀。吴作哲,江苏人,曾任莱州知府,板桥任职的潍县,时归莱州府,二人既是同乡,又有隶属关系,过从较密。此时吴作哲在杭州任知府,板桥已经告归,吴作哲邀板桥赴杭,一是叙叙旧,二是让板桥散散心。板桥也可顺便写字作画,收一点润笔。约板桥去杭州的还有“郑分司”。在扬州,板桥与其兄有交,都姓郑,算得上同宗同族,彼此也就比较实在。

杭州之游,情况不错。他在《与墨弟书》中作了较为详细的叙述:

来银三十两,大女儿与之三两,余留家用。华灿所当,已与银令其自赎矣。

看来,在杭州所收润笔不少。下面的述说更洋溢着喜悦:

初到杭,吴太守甚喜,请酒一次,请游湖一次,送下程一次,送绸缎礼物一次,送银四十两。郑分司与认族谊,因令兄八哥十哥旧在扬州原有一拜,甚亲厚,请七八次,游湖两次,送银十六两。

杭州官府上下请吃不断,陪游不辍,又有银两礼物相送,岂有不高兴之理。高兴之余,当然要写字作画予以回报。他饮酒赋诗,泼墨作画。看板桥作画的人越来越多,他的兴致也越来越高。酒酣墨饱,尽情挥洒,花甲之后,又“狂”了一次。他在这里有一首题画诗,为自己“画”了一张“像”:

昨日西湖烂醉归,沿山密筿乱牵衣。

摇舟已下金沙港,回首清风在翠微。

板桥在西湖上醉了酒,要回南屏寺归卧,醉眼蒙眬,步履蹒跚,故云“密筿牵衣”,其实是板桥牵密筿,否则难得步稳,真是极尽了踉跄之态。

在杭州,板桥的书画热到了什么程度?热可炙手,太守争抢。此后六年,板桥在《刘柳村册子》中自道:

游西湖,谒杭州太守吴公作哲,出纸二幅,索书画。一画竹,一写字。湖州太守见而讶之曰:“公何得有此?”遂攫之而去。

湖州太守抢走了板桥给杭州太守作的字与画,说明湖州太守了解板桥,亦雅好书画。事有凑巧,湖州辖内有一乌程县,知县孙扩图,字充之,号适斋,与板桥有旧,亦有隙。板桥任职潍县时,孙任掖县教谕,二人因见解不一,发生争执,形成隔阂,未得弥合。这一次游杭州,由杭州知府出面,“为之和解,前憾尽释”。怎样“尽释”的呢?笔者认为,一是时间。时间一久,矛盾自然淡化,“度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二是杭州知府吴作哲的面子。吴作哲过去是二人的上司,如今是知府大人,他的话是有很强

的影响力的。三是孙扩图的上司湖州知府李堂如此尊重板桥,自己理当尊重。这“前憾”怎么会不“尽释”呢?板桥在《与墨弟书》中接下来说了个清楚:

掖县教谕孙(扩图)升任乌程知县,与我旧不相合。杭州太守为之和解,前憾尽释。而湖州太守李公讳堂者,壬戌进士,久知我名,硬夺杭守字画。孙乌程是其下属,欲逢迎之,强拉入湖州作一月游。其供给甚盛,姑且游诸名山以自适。第一是过钱塘江,探禹穴,游兰亭,往来山阴道上,是平生快举；而吼山尤妙,待归来一一言之。

在湖州一月,游山履水,拜谒名胜,传说中的大禹墓地不能不访。兰亭这是王羲之修禊的地方,山阴道上的风光亦十分迷人,一定要游。宋代大书家米芾在苕溪住过一段时间,有名的苕溪帖就是在这里写就的。游苕溪,寻米芾行踪亦是一件快事。吼山不高,却是绍兴名胜,吼山上的烟萝洞、里塘、陆秀夫洞皆可一观。白日里,板桥尽兴地游,晚宴后写写画画,以为酬答,写了画了不少,据孙扩图的记载:

素所有者已尽为人持去,即乌程时,渠[1]为书僮辈所作几巨捆,亦俱索者得之。

板桥作了多少字画,孙扩图说“几巨捆”,可惜为“索者得之”,孙有几分惋惜。孙偕板桥游月余,板桥游兴甚高,却未留下什么诗作,是不是与孙共同语言少了一些,也未可知。现在看到的只有板桥给孙的两首贺寿诗,因正值孙扩图的生辰,板桥即赋七绝两首为孙祝寿:

吴兴山水几家诗,最好官闲弄笔时。

寄取东坡与耘老[2],吾曹宾主略如斯。

六千三万太湖波,七十二峰高峨峨。

祝君寿嘏[3]晋君酒,苕霅[4]重添百叵罗[5]。

乾隆甲戌蕤宾之月[6],奉祝乌程使君灵汇[7]老先生寿。板桥弟郑燮。

在杭州,还有一个小插曲。当年板桥任范县知县时,杨典史因病回归杭州,板桥作《盆兰图》为之送别,题诗曰:

兰花不合到山东,谁识幽芳动远空。

画个盆儿带回去,栽他南北两高峰。这次板桥游杭州,杨典史之子闻之,即到南屏寺拜访,并告板桥,自己的父亲已经下世,盆兰图也被人攫去,请求补画一幅以为纪念。板桥慨然应允,作《盆兰图》并赋一诗云:

相思无计托花魂,飘入西湖叩墓门。

为道老夫重展笔,依然兰子又兰孙。这首诗寄托了自己的哀思,又为杨典史的子孙祝福,真是重情而又念旧。(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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