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三千里

一念三千里

写下个“念”字，盯着细细看一会儿。

念，由“心”和“今”组成。顾名思义是“心中当下的想法”。

“念”来自法显和尚从印度带回国的《摩诃僧律》。第17卷中说：“一刹那者为一念，二十念为一瞬，二十瞬为一弹指，二十弹指为一罗预，二十罗预为一须臾，一日一夜有三十须臾。”

推算下来，一个念头的具体时间长度为0.018秒。念头比闪电还快！它起于精微，源自无明。产生之后见风就长，跨越天地时空，纵横驰骋风驰电掣。

念头可分好坏。它一动，就有倾向发生。要么是善，要么是恶，要么善恶夹杂。你纵有亿万千个念头，也逃不脱这窠臼。

念头组成了命运。所有人的生活，无不源自这经纬复杂繁多变幻的念头。念头生生不息，我们奔波不已。

念头衍生出五光十色的世界，一旦念头止息，生命也就终结。从这个意义上说，念头是组成我们生命质量的金色颗粒。

念头交织，故“一念三千”。

此典出于佛教的天台宗。隋朝智者大师号称“东土小释迦”，他认为人的当前一念心，就具有三千种法的内容，从而也就显现出宇宙的全体。苦乐升沉，光明黑暗，都从一念而起，故要从一念深处净化自心。

因喜欢这说法，有时会向友人结结巴巴学说一番。某朋友听后若有所思道，哦哦，一念三千里。

我说，没有“里”，一念三千。

他说，佛理深奥，我也不大搞得明白。加上一个“里”字，便成了俗语。念头和念头之间的差异，只怕是三千里之遥，也打不住的。

他自攒出来的这个话，离开了庄严佛经，潜入了诡谲江湖。

念头如果有颜色，可不得了。有吉祥的红色，有土豪的金色。有杀戮的猩黑，有春意的绿蓝……每个人的内心如同最斑斓的调色盘。

念头如果有重量，有重达千钧的，有轻如鸿毛的。有不轻不重但黏腻难缠的，有随生随灭云淡风轻的……每个人的内心，如同翻滚着一锅关东煮。

念头如果有年龄，有从一而终贯穿几十年甚至整整一生的，有速生速灭秋水无痕的，有历久弥坚的，有余音袅袅的，有稍纵即逝永无再现的，有忠贞不渝化成木乃伊也坚守初衷的。

念头如光。0.018秒之间，纵横3000里，这是什么速度？一秒钟跑165000里，合8万多公里，可绕地球两圈多。如果以北京为圆心，3000里到哪儿了？按照直线距离，以北京为中心，南可至广州，北可抵哈尔滨。西快抵乌鲁木齐，向东就出国游了太平洋。

心的容量如此之大，运转如此迅捷，名目如此繁多，善恶如此纷杂，到了令人惊悚的地步。

我热衷于看电视中的法制节目，尤其爱看抓住罪犯后的审讯过程，屏气凝神。先生纳闷，说你是在研究他们的长相吗？

（摘自《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16年第6期）

毕淑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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