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民族英雄”的卖国路

这一周,韩国总统朴槿惠惹上了大麻烦。由于她在8月15日韩国“光复日”的演讲中为政府部署“萨德”系统的立场辩护,原本就不买她账的反对派被激怒了,媒体和公众怒骂这位女总统“卖国”,要求她下台的声音也不绝于耳。

朴槿惠被骂“卖国”,其实一点都不奇怪,在她之前的前十任韩国总统,都曾被骂过“卖国贼”。2004年,韩国专门出台了一系列法案,声称要对上世纪所有的“卖国贼”进行清算,首批清查就确定了120多号“卖国贼”,朴槿惠的父亲、前总统朴正熙榜上有名。而朴槿惠上台之后,根本不敢给她父亲翻案——因为声讨“卖国贼”的民意力量实在太强大了。

韩国人为什么对“卖国”如此敏感?原因之一,是历史上韩国人曾被一桩“自己人”的卖国行径深深地伤害过。

如果说8月15日是韩国的国庆日,那么同月22日,就是韩国的国耻日。1910年8月22日,韩国首相李完用在《日韩合并条约》上签字,由于该条约标志着韩国正式被日本吞并,李完用的“卖国贼”称号因此比汪精卫的还瓷实,是韩国无可争议的“头号卖国贼”,可谓“骨朽人间骂未销”。但倒回条约签订前十几年,这哥们儿却还是个民族英雄。

甲午战争以后,日本其实并没有立刻将韩国吞并,而是让其成立了“大韩帝国”。韩国人当然不愿再受日本的操纵,于是反日派就想利用各列强势力,脱离日本的控制。看过韩剧《明成皇后》的人,对这一段肯定非常熟悉。但与电视剧不同,作为国王的老婆,闵妃其实没有那么“英明神武”。她“联俄抗日”的那些招,其实都是围绕在她身边的那些精英给她出的,而李完用正是“闵妃党”的中坚力量。

1895年闵妃被日本人杀害,“闵妃派”树倒猢狲散,但李完用没有放弃,他逃进俄国使馆,坚持不懈地给日本人找麻烦。1896年,在沙俄的支持下,李完用政变成功,辅助国王一举端掉了亲日内阁。虽然此次政变对韩国的实际意义只是换了个东家,但对于烦透了日本人的韩国民众来说,李完用是有“再造社稷之功”的民族英雄。

然而好景不长,1905年,日本在日俄战争中击败了沙俄,重新掌握了对韩的控制权。在日本人提出的韩国新内阁名单中,民众惊奇地发现,前“抗日英雄”李完用居然名列其中,而且这家伙一进新内阁就来了个“君子豹变”,极力主张对日妥协。

李完用为何“变节”是韩国近代史上的一个谜,韩国史家给出了多种解释,有人认为他是在新政权中受到排挤,心生愤恨,想借日本人之力上位；更有人说他贪财,收了日本人的黑钱。但这些解释都不能回答一个问题——一个当年连性命都不顾,坚持策划反日政变的人,为什么突然会在一点小恩小惠的收买下就变节了?

一种更靠谱的猜测是,在做外务大臣期间,李完用与日本元老伊藤博文有了接触。伊藤博文在日本对韩事务中属于“稳健派”,由于害怕过分刺激列强,他反对直接吞并韩国,而主张只要让韩国沦为日本的保护国就可以了。日俄战争之后,伊藤成为韩国总监,上任前还特意与“旧识”李完用进行了一次深谈。这次谈话可能让李完用认为,伊藤的条件,已经是韩国此时能得到的最高价码。

既然要对日妥协,那就让他这个当年曾经力挽狂澜的“抗日英雄”来做吧,也许凭着自己的威望,还能说服韩国民众,不做无谓的牺牲。李完用的这个心思,其实在他后来面对公众声讨做解释时也能窥知一二。1905年《乙巳条约》签完,他曾经辩解说:“我们只是把外交一项权力暂时交给邻国,而我国富强的那一天终将会到来。”

然而,历史没给这个已经踏上卖国贼船的人“洗白”的机会。1909年,哈尔滨两声枪响,李完用的“合作伙伴”伊藤博文被安重根刺杀。主张直接吞并韩国的“激进派”在日本得势,李完用的“日韩提携”梦想彻底泡汤。

此时的李完用发现自己已经进退两难了,在伊藤博文的提携下,他已经坐上了韩国首相的高位,如果“日韩合并”,这个国当然要由他来卖。那么辞职不干了?也不行。多年的“亲日”策略,已经让民众忘光了他当年的英雄形象。如今他是人人得而诛之的“韩奸”,离开日本人的保护,他一分钟都活不下去。

晚年的李完用一直在韩国复国志士的刺杀阴影下生活,有一次,在侥幸躲过暗杀后,李完用黯然赋诗曰:“大韩医院降元吉,明窗净几独坐时。吾死吾生何足说,此心惟有后人知。”其实他自己肯定也明白,作为亲手在“大韩死刑判决书”上签字的人,他的“此心”,是不会有后人屑于去理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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