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我救赎中重拾生活的信心●杨亮

——电影《太阳总在左边》赏析

《太阳总在左边》是藏族导演松太加的处女作，电影公映是在2011年，这部电影多次获得国际国内大奖。影片讲的是主人公尼玛意外将自己母亲碾压致死，无法抑制内心的悲痛和自责，带着渗有母亲血迹的一把黄土，只身一人磕着等身长头朝拜拉萨，祈求赎去自身的罪孽，可朝拜以后，尼玛依然没能消解无时不在的悲痛和自责。幸运的是在返程途中，尼玛遇见一位坦荡执着、又空虚失落的老者，老者心地善良，主动与尼玛结伴走在风沙肆虐的茫茫戈壁滩，相互影响，相互救赎，最后，主人公尼玛重新获得了生存的勇气和自我的释然，并将渗有母亲血迹的黄土撒在原来酿成惨剧的地方。

在我们的印象中，凡是与藏区有关的电影，一般是一种充斥着雪山、高原、湖泊与水草交相辉映的唯美图景，那种壮美的神秘感、高傲的崇敬感、超然的敬畏感，就犹如一张与世无争的油彩铺展在我们每一个人的脑海中。如影片《红河谷》，即使在藏族群众与英国侵略者拼死搏斗，弹尽粮绝的关头，导演也没忘记将那种蕴含着蓝天、白云的高傲镜头从影片中剪掉。所以说，在藏区这一片充满精神遐想的朝拜圣地，我们与其说它的神圣感、神秘感、未知感是与它天然的高海拔地理位置所构筑的自我存在无法被来自外界的世俗因子所融化，不如说在这片与世无争的土地上，流淌着一种难以名状的人与自然融合相处的无法打破的天然价值和生存法则。这里有对死者与外界截然不同的超度法则和告慰信仰；这里有生死抗争的优雅浪漫与光荣；这里有迷途知返重新占领精神空间的“自我救赎” ……

太阳总在左边，导演松太加给出的解释是，尼玛家乡所处的安多地区在东边，拉萨方向在西边，从安多地区向拉萨方向磕等身长头，从地理位置上看，蔓延2000多公里的路程，太阳始终在左边。从影片看，尼玛的左脸始终处于皲裂状态，原因就在于太阳始终照在他的左半边脸上。一个引申的理解就是，太阳照着的地方，始终处于阳光面，太阳没有照着的地方始终处于阴暗面。也就是说在尼玛的内心深处，痛苦和悲伤始终如影随形，他无法驾驭心中的自责和破解灵魂深处的撞击，易言之，他的心灵有两部分组成，或者说他是一个“双面人”。而影片所要告诉我们的就是，阳面和阴面表面上看只是身体维度的两个不同面向，就像人的心理感觉一样，有阳光的，也有沉郁的，但是只要换一种心境去理解发生在身上的悲剧，那么“阴”就会转为“阳”，而要想释然，只有改变对待生活的态度和正确看待生死之间的界限，也就是说只要把悲欢离合视为一种存在状态，把生死界限视为生命的停泊，自信地跳出悲观的绑架，那么定会收获一分重新走上“新生”的信心。

“人因为有了信仰而对生活心存期待……每个人都有纯粹的心，每个人心里都种着一株菩提。”在尼玛心里，母亲的不幸离去，对自己来说就是罪孽，就是不可饶恕的“责难”。然而，在他心里，对母亲最好的告慰和超度就是“修行”，即远赴佛教圣地“赎罪”。即在佛的面前主动忏悔，在内心深处种植一株菩提，时时告诫自己，那么所犯下的罪责就会在历经磨难的坎坷中赎掉。可事实是，尼玛并没有因为长途跋涉的艰辛朝拜和忏悔而内心释然，反而变得更加沉默、呆滞甚至倔强。当然，我们无异于苛责他“修行”的虔诚和笃定。如导演松太加所说，影片虽然表现的是西藏题材，但涉及的是人类共同面对的关于死亡的主题，表达的是面对死亡要保持一种坦然的心态。在影片中，尼玛最初的那种坚持就是将自身的罪过视为一种无法得到救赎的“不可存在”，但事实并非这样，每个人都有纯粹的心，每个人心里都种着一株菩提，只要你能在生与死的界限中体悟到生活和生命本身就是这样，有时候，灾难是无法逃避甚至会不期然地降临到我们身上，也就是说，酸甜苦辣，生死轮回，它们只是每个人生活历程中的一个必经阶段而已。

其实，在人生的旅途中，每个人都在探求着生活的真谛，只不过这种探求的方式或显或隐罢了。在现实生活中，生活的步骤和对生活的认知都是一种实实在在，它是不分种族和民族的。当然我们承认宗教信仰或许是很好的一种拯救心灵，救赎自我的方式。如导演松太加所说，藏族是一个全民信仰至上的民族，宗教信仰占据着一切。所以导演认为，通过生活本身来救赎一个人或许更加有力量，这样的救赎方式非常符合东方人的生命感悟或文化特性，更符合藏族人对于生活或生命本质的理解和体验。

在返程途中，尼玛遇到的那位坦荡执着而又空虚失落的老者，既是颇有人生阅历，也对生活的未来捉摸不定。但是他对生活的理解或许能让我们窥测到更多关于生死的未知注解。如他与一位卡车司机的对话，他说：“我已经养育一男一女啦，现在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我这次就是到拉萨去参加女儿的婚礼……小的时候盼着他们长大，长大后又盼着他们成家，成家了不知道再该盼什么？”相对于尼玛来说，这位老者似乎看破了红尘，对他来说立地成佛与看破红尘都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在时间面前，眼前的生活就是最实实在在的。对于尼玛来说，人世间其实没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坎和事情，人生是无常的，在无常的生活，人还是要继续生活下去的。就像影片中的那位卡车司机说的那样：自己有个女孩，会叫爸爸了，她时时在我的旁边，我有时候还比较烦，离开了又非常想念她。这就是生活，这也是世俗。就像那个老者所说，我们会出生、会长大、会恋爱、会结婚、会生儿育女，然后就是死亡，虽然这样说有点悲观，但我觉得这也就够了。

在杳无人烟的茫茫戈壁，一个年轻人和一个老者，犹如天空中不停闪烁的两个星星，他们是渺小的，甚至是微不足道的，但是他们是两个活生生的生命体，他们正在以一种从容、缓慢的节奏演绎着未知生活和未知生命的体验，也在思考着一段关于通向未来的生命窘境。“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能够喝到一口热茶也是一种享受。”在辉煌富丽的昨日与惨淡未知的明日之间，生命的寓言与明艳悦目的画卷，只是在被一种痛苦和黯然失色的情调所阻隔，而这种阻隔不可能阻断生活前进的步伐和足迹，相反在这一片敞亮而开阔的地理空间中，只要你笃定生存价值和生命意识，那么现实生活中的每一个人都能在找回生命中的一缕阳光，如影片中的尼玛一样：回家，不在犹豫，把行李丢在拉萨，让未来的通衢和明日的搁置在“今天”的风和日丽中捡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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