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一到,衰败到极致的大自然,被摁下了系统还原键。改变灰蒙蒙田野的,是青色——是草的先遣部队率先被激活,一滩滩的青,在田野上占领的篇幅不大,却如一则则花边新闻,吸引人眼球。苜蓿、马兰头、艾……这些青青的野草,鱼儿一样浮出水面,急不可待地跟春天接头。
有意思的是,吾乡人口中的青,并不单指颜色,还把它当做名字送给艾草。采青即采艾。艾草的青是特别的,叶片青中泛白,好像阳光映照下见茸毛的少女肌肤。粉嫩的青,初春的样子。
然而,我以为,用青来称呼艾草,主要还是因为,它参与了南方一种小小的点心,那便是青团。一本写乡土饮食的书,把青团定义为上海小吃,我看了心里很不舒服,明明是我们大家的姑娘嘛,不能因为她长得好看,讨人喜欢,就单单为你家做代言吧?在我国整个南方,只要有青的萌动,就有青团缠牙的香。
青天生有股清朗气,带着中药的苦香。走这等路子的植物还有茼蒿、芹菜、菊等,香气干净、安神,闻起来又特别醒脑。
青团做起来很简单。采来青后洗净,放在石灰水中煮,待草茎用两指一搓能碎,就可捞起,水中漂净,挤干水分,切碎,揉进米粉中就能做青团。青团分甜、咸馅。甜馅是红豆沙洗出后用猪油白糖炒制成——如今人们都怕甜,少吃一口,但那一口,得地道不是?而咸馅会多包一些,猪肉、咸菜、春笋、豆干,也是切碎炒得油汪汪。择粉团,一只只包好,下垫箬叶,进笼蒸。二十分钟后,青团用一阵强过一阵的香气,宣告自己熟了。揭盖,蒸气郁郁中移入豆匾,蒲扇一扇,皮紧致,色青润,一只只,圆笃笃,都是好模样。无需皮子刷油等花哨工序,照样不破不裂。青在其中,并非只为助妆,而是添其韧和香,是将它的优点巧妙扩展。
几年前我妈髌骨摔碎后,行动一直不是很便,采青做青团,也就不能了。还好,小镇的早点摊有卖,一只两块钱,加杯豆浆,就是一顿很春天的早餐。每天吃也不厌。大约持续一个月左右吧,有一天去买,没了。咋没了?老板说,青老了,做出来不好吃,等明年吧。
就这么个把月时间,青已老,不能再做青团,日子稀里糊涂的,也进入了春天的尾声。青和春,相惜与共的两个字,就如我们的青春,一转眼就翻过了,这样的不经久——走得最急的总是最美的时光。吃青团还有来年可待,而我们的青春,却是一去不复返。
·王征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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