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人过阴天

到城里居住已十几年了，常常回忆起在乡下生活的那段时间，老百姓“过阴天儿”的趣事。

在乡下，每逢阴天下雨，爱玩儿的人们要放松一下，过个阴天儿。从“过阴天儿”这几个字，就透出把阴天儿当小节日过的意思。只是阴天儿比节日过得更随意，更自在。村路是黄泥路，下雨就泥得没法出门，因此阴天下雨，生计大都停了：庄稼地没法去，粮食没法晒，集也没法赶……除了喂喂牲口，干什么？雨浇灭了一个个燥热的欲望，浇灭了一个个雄心勃勃的计划，浇得心里润润的，松松的，柔柔的。对勤快人，是一种天赐的休息；对懒汉呢，则是心安理得偷懒的理由——雨天误事，怪天老爷。

闲着干什么？过阴天儿呗！

过阴天儿，最妙的事是喝酒。到一块儿喝酒的都是知己，不在乎礼节，不在乎酒菜。村里平日要好的几个，踏着泥泞找在一起，从自家菜园里拔几棵莴苣，摘几根黄瓜、几个青椒，莴苣水灵灵的，黄瓜顶刺带花，青椒被雨养得更加翠绿。洗洗切切，倒上醋放上盐即可。青皮的咸鸭蛋，从坛子里捞出来煮煮，也是好酒肴。最好的菜，该算鲜鱼了。村里大都有池塘，有野生的鱼，平日里没有工夫捞，过阴天儿，有了空儿，撒上几网，鲢子、鲫鱼、草鱼……便纷纷上来了。

当然少不了酒。镇上的散酒，五斤玉米换一斤，存在家里待客的，过阴天儿就拿出来。几个人也不用酒杯，一人一茶碗，没好菜，没好酒，喝得却舒服。有了酒菜，几个庄稼汉快活了：抠着脚丫子喝酒，猜拳行令，“五魁首六六六”的划拳声，隔几根田埂都听得见。喝了酒，脸红脖子粗，说话更是云山雾罩大话连篇，粮食化肥行情，三队的二狗不孝顺，五队的秋生娶媳妇……外国的风俗，北京的政策，也说得有鼻子有眼。

男人是好朋友，女人们自然也是好朋友。女人们整菜伺候男人们喝酒，然后坐在床边拉家常，东家长西家短的说不完。小孩子趴在桌边看大人猜拳，间或被大人骗着喝下一杯酒，辣得哈哈着满脸通红引起一阵笑声；或者在屋里追逐打闹，不小心踩翻一个盆子，水淌满地，女人们手忙脚乱地收拾……

或者男人拿哪位女人开句上不得台面的玩笑，女人在床边听见了，笑骂一句，白男人一眼，或者过来拧男人一把，大家笑得更欢。外头是哗哗的雨，屋里却是这么热闹，快活。千家雨，千家灯。灯光似乎也被雨淋了水汽。一个村里，不知道有几处喝酒？

过阴天儿，像一首曲子：男人洪亮的猜拳吆喝是主旋律，女人们小声嘁嘁喳喳是和弦，小孩子的笑声是跳跃的调皮的音符，而那哗哗的雨声，便是深深的音乐背景。

酒也不定几点喝完，一定要喝够了才散。即使明天晴天，也误不了事，玩儿吧，玩儿个够。喝足了，带着满足回去，一家一户，老婆孩子热炕头，倒下就睡，盖着雨声枕着雷声，睡个舒服觉，正是庄稼人的乐。

阴天儿好，可又不能多。阴天儿多了，庄稼不长，日子咋过？雨过天晴，积下的事一个也没少，庄稼要管，粮食要晒，生意要做……农家汉子，叼着烟卷，在家门口套上牛车，“啪”地甩一个响亮的鞭花儿，牛车吱悠悠地跑，农家日子跟着往前赶。

□姜仲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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