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清心也,可以清心也

◎南在南方

那年，已知天命的外爷拆了河道旧屋，却把新房盖在半山上，开山凿石费了很多功夫，亲朋都觉得这事儿不可思议，要么是中了魔道，要么读书读呆了。新房落成时外爷砍一根竹子打通关节，接在山墙外面的石缝里，一股清水款款流了出来，外爷这才掀了谜底，我贪这一股好水啊！

外爷喜欢喝茶，大多是些粗茶，逢年过节去集市买二两紫阳毛尖，这茶是陕南名茶，拿外爷的话说，茶老祖陆羽在《茶经》里都记了的。这书外爷有，竖版，那时，我不认识繁体字，但外爷肯说茶水事情。大多忘了，只记得其中他念一段煮水的：其沸，如鱼目，微有声，为一沸；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腾波鼓浪，为三沸，已上，水老，不可食也。

爷爷也喝茶，也用一把铜壶烧水，泡茶用带盖的白瓷杯，他叹息说要是有个茶托就好了，那就是天地人和啦，祖母笑他穷讲究，他笑笑罢了。茶叶大体与外爷相似，只是水不同，我家里吃井水，水质不太好。下雪时，爷爷来了兴致，会融雪烧水喝，他以为很好，我尝不出分别。他惜物，一个茶杯可以用十几年，可有年得到一个保温茶杯，用了一次就放下了说，茶不得凉怎么喝咧？他人生最后几年，喝了一些外地的茶，像碧螺春，龙井，信阳毛尖，茶具用四爷送的小瓷杯，团着盖子写了五个字：可以清心也，这是回文，不管从哪一字开始念，都成一句有味道的话。对茶于自己，爷爷都算善终善终，去世前一天我为他泡了一杯茶，他喝了几口，伸手把我放在桌上的杯子朝里推了一下，葬礼过后，那一杯茶还在，忽觉人走茶凉四字的悲怆。

我平时也喝点儿茶，绿茶多一些。我家孩子小时，我用毛笔纸上写字问他是啥字，他答黑字。他尝茶水问他味道，他说苦的。小孩子总有正确答案。

晚明有个叫圆信和尚说：青山个个伸头看，看我庵中吃苦茶。读之怡然自得，苦只是一部分，而心情才是要紧的，虽说独啜见性，但有二三知己方才妙趣。

从来名士能评水，自古高僧爱斗茶。好像茶与名士，与僧人皆有不解之缘，苏东坡写过一句，从来佳茗似佳人，千古传诵，妙事妙物与女子比拟，众人都有心得，东坡先生深谙此道，比如把西湖比成西子。

有好茶，得有人赏，如果不这样，拿梁实秋的话说：如果名茶一盏，而客人并不欣赏，轻咂一口而已，留之无用，弃之可惜，这是非常讨厌之事！

扬子江心水，蒙山顶上茶。许多酒馆喜欢用的老联，蒙山在四川雨城雅安与名山两地之间。江心水，是指江苏镇江的中泠泉。《茶经》记了一个故事：唐相李德裕让朋友返京时从扬子江南零水带一壶水来，朋友给忘了，船行南京，伸手打了一壶给他，他一喝，叹息说，最近几年水味变化太大了，怎么像南京城下的水啊。朋友大惊，告之实情。口舌之精微，由此可见。

周作人说，同二三人同饮，得半日之闲，可抵上十年尘梦。喝茶之后，再去继续修各人的胜业，无论为名为利，都无不可。

其实，独饮也有妙处，这个妙处不好形容，有点小自满，有点小自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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