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姐夫到了台北后没再动过做生意的念头也没静极思

（三十四）

姐夫到了台北后，没再动过做生意的念头，也没静极思动地想去找份工作，他很勤奋，家里的工作大多由他来做，他尤其喜欢清洁，在家忙里忙外，不是拖地就是擦拭门窗。

他没有什么特殊的嗜好，他跟一般的退伍军人一样，偶尔会喝上几杯，当然最好是喝金门高粱，那是一种充满记忆的饮料。他说驻防金门时，坑道潮湿，不喝高粱酒必得风湿病，所以驻防过金门的军人没有不会喝高粱的，他的酒量不算太大，酒品也算好，喝时总有节制，似乎没看他失态过。他又跟所有外省退伍军人一样，闲时喜欢摸上两圈麻将，而他的牌瘾跟他的酒瘾很像，就是有却不大，他从未有过沉迷牌局的经验。到台北后，因为牌搭子不容易找，所以也少打了，偶尔会转几趟车到他富阳的同乡家中打两圈，因为路远，后来又因为牌搭子一个一个凋零，也无法继续了。

我一九八八年底第一次到大陆，最先访问的是杭州大学，当时杭州大学还没并入浙江大学，校长沈善洪先生，是位令人敬重的王阳明专家，我与他相谈甚欢。回台后到姐姐家，跟姐姐与姐夫谈起大陆的见闻，他们十分有兴趣。我说杭大在一条名叫天目山路的路上，旁边有条保俶路，在与天目山路交口附近，有个公路车站，我在站牌上看到有到富阳的班车。这事引起姐夫的关心，他问我保俶路是不是通往西湖边的保俶塔的，我说是的，在路头就可以看到那个石塔，他现出兴奋的表情，他说他以前在杭州读中学，学校就在那一带，我的描述把他带到回忆中。过了一会儿，我发现他兴奋表情转成严肃，他一定由保俶塔想到西湖，由西湖想到提供西湖水源的钱塘江，再由钱塘江蜿蜒而上，到了钱塘江的上游叫富春江的地方，那里有一个叫严子陵钓台的名胜，江北的富阳就是他的故乡了。更重要的是，他听我说保俶路上的公车站有通往他故乡的汽车，这点他说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他必定想到许多往事或亲友之类的，也想起他第一次离开故乡到省城的旅途所见，他的面容变得那么忧悒又庄严，那种表情令人敬重。

我二姐夫一生有两个特点，其一他虽受过现代化的军事教育，但底子里却很迷信，他相信有鬼，相信在行军的时候会“鬼打墙”。有次他告诉我他曾一个人在路上被鬼迷住，老是走不出来，后来吓得“屁滚尿流”，不得已把尿撒在裤子上，才走出了迷阵，他的结论是人如遇到鬼，小便拉屎都能解厄。他说曾经有一个营的部队晚上路过坟场，走了几个小时直到天亮，才发现还在原地打转。不过人多的话是不会死人的，因为鬼对付不了那么多的人，他说最怕是一个人。

另外一点，这一代的军人，他们离乡背井九死一生，其实是“大时代”之下的受害者，却对让他们受害的组织或个人，不但一点也不痛恨，反而一片忠心，维护他们不遗余力，甚至争先恐后的愿意为他们效死。他们对传统道德十分信仰，但对道德的解释往往与人有异，他们的“视野”其实有很大的盲点，他们不读书，但否认自己无知。他们心中既存的道德感，可能来自口耳相传，或者来自血缘，那就真的不能改变了，也许东方的传统道德自有一种鼓舞愚忠的作用在其中。所有的军人都瞧不起没拿枪杆子的文人，但其实他们一生都受文人政客的操纵，却也没什么办法。

我从大陆回来后，他也热衷于到家乡探亲了，有时带着姐姐去，有时一人独往。他自己已经老了，当然没了父母，哥哥与嫂嫂也早不在了，富阳老家只留下跟他年纪差不多的侄儿及孙辈的人物，他分批带回他历年省下的积蓄，帮那些其实并不认他为长辈的儿孙们买东西、起房子，花光了钱也从不心痛。 （结束）

阅读提示：自明日起连载《没有翅膀，所以努力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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