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春江花月夜

□王齐超

一

13年前，我们的公司刚刚成立，便请来广州厂家的人给我们作营销培训。当时由我负责培训工作。这位厂家来的培训师有三十七八岁的年纪，个子不高，脸有点宽，戴着眼镜，比较敦实，谈不上清秀，更谈不上“玉树临风”。姓虢，比较少见的姓。清华大学研究生毕业，英语很好，住宾馆时，看的电视节目永远是中央九套英语频道。背包里有一部比砖头还厚的英文原版书《广告的传播与艺术》，包里还有一部比两块砖头都厚的《东莞黄页》。我们的公司专做《电话号簿》，黄页广告是收入的主要来源。当初马云也是做黄页广告的，只是被杭州电信收购后另辟蹊径，成立了互联网黄页公司，后来才有了阿里巴巴。虢老师所在的印刷厂主要印刷黄页号簿，所以他作为广告培训支撑，总是全国各地到处跑。一来二去，我们就成了朋友。

有一次培训结束后，晚上喝了点酒，老虢说有点累，我俩便在大明湖附近找了一家不大的洗脚房。当时正值仲春，朗月初升，空气温暖湿润，弥漫着花、树及青草的芬芳。也许是喝了点酒，虢兄兴致颇高，妙语连珠，逗得两位小妹笑个不停。他一会儿问她们的年龄，一会儿又问她们是否本地人。两小妹只是“吃吃”地笑。过了好一会儿，虢兄又问她们谁会背《春江花月夜》。有个小妹只背了几句，就背不下去了。只见虢兄的双眼一亮，饱含诗情，抑扬顿挫地背诵一遍。而后，又加了一句：只要上过高中，就应该会背这首诗！

回来的路上，虢兄又问我会不会背诵这首诗。我说：“这个……那个……唉，你老家就是广州吗?”虢兄：“不，是长沙。”

我们的公司只存在了3年就解散了。虢兄曾经说过，互联网大潮一来，黄页这种媒体肯定会消失。这就好比数码相机来了，胶卷相机就完了；微信来了，短信就被干掉了；手机移动支付来了，钱包就用不着了。新事物代替旧事物，是历史发展的必然。

虢兄走了，杳无音信。

二

儿子自出生就随我漂泊到现在的城市，已经14岁了。学习成绩总是在中游晃荡。每次家长会，老师都是先表扬学习好的，再批评学习差的，基本上没有我们儿子什么事。岂料去年春天的一个下午，语文老师打电话把我叫到学校办公室。原来，学校要组织古诗词朗诵比赛，他们班只有3位同学不会背诵，其中就有我儿子。老师对着我们3位家长声色俱厉：给两天时间必须会背，否则就不要来上课了。

回到家里，问儿子是什么古诗？儿子说是《春江花月夜》。这触动了我十年前的回忆。说真的，我也不会背。俗话说，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孩子是父母的“复制品”。要想让孩子会背，家长必须先行。为此，我跟儿子比赛，看谁先会背诵这首长诗。儿子毕竟年轻，两天就完全背熟了。我则用了整整一周的时间。

这首诗太难背诵了，全诗就有14个“月”、11个“江”、4个“春”、2个“花”字。诗人把它们打散了又穿插到诗里去，犹如蛱蝶翩飞在花丛中。好在张若虚先生会营造意境，月在一夜之间经历了升起—高悬—西斜—落下的过程，犹如电影里的蒙太奇，呈现出3幅优美的画面。前16句，我们看到了一个神话般美妙的境界，江月初升，清辉盈畔，春江花月夜显得格外优美恬静，随着孤月上升，宇宙虚空，引发诗人对人生哲理与宇宙奥秘的探索。中间12句，描绘出扁舟上的游子与高楼上的妇人互相遥望，此时明月高悬，思念之情依托明月的光辉遥寄，一江春水，两地情愁。最后8句，勾勒出诗人站在江边上，身后是花树，面对缓缓的落月，用落花、流水、残月来烘托他的思归之情，除了对春天的赞美，还蕴含着淡淡的忧伤。

三

张若虚写《春江花月夜》的时间，大概在公元680—690年之间。贞观之治后的唐朝，处处呈现出生机勃勃的气象。诗人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时代，怀着理想，四处探寻人生的真谛；在这样一个充满希望的春天，面对月光下的一江春水，写下这首“孤篇压全唐”的诗篇，抒发了对人生和宇宙的思考以及对未来的憧憬。

没有哪个民族像中华民族这样对月亮如此厚爱、如此多情、如此寓寄，早在古代神话，就有“嫦娥奔月”“月兔捣药”“吴刚伐桂”等美丽的传说。屈原在《天问》中就有“夜光何德，死则又育？厥利维何，而顾菟在腹”，李白“青天有月来几时？我欲停杯一问之”，苏轼“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等等，多少文人骚客为之倾倒、为之着迷。为什么一轮明月，引起人类如此浮想联翩？因为孤单单的月亮，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阴晴圆缺，还暗含着人类的终极孤独。

如果张若虚先生活到现在，他会了解，月亮和地球几乎是同时代的年龄，大概46亿岁左右，而人类仅有几百万年的历史。

四

1984年农历八月十七，是钱塘江大潮一年中最盛的一天。班主任张受祜老师提前一天，带着我们从杭州乘长途汽车来到了海宁盐官，这里是观潮的胜地。晚上我们就露宿在江边，“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同学们一边欣赏着月光下的美景，一边听张老师讲钱塘江大潮的成因，讲人生哲理，憧憬美好未来。第二天，我们先是观看了“一线潮”，潮头推涌，隆隆震天，白练似的潮峰耸起三四米高的水墙，势如万马奔腾。后来我们又向东8公里，在八堡看了“交汇潮”，两股不同方向的潮头相撞，如双龙相扑，山崩地裂，着实令人震撼。

张老师退休后被《风景名胜》杂志社返聘为文字编辑，经常走南闯北。2019年2月8日，农历大年初四，张老师在微信上发了一张看“大王花”的照片，并配了一首诗《大王花》：你来到这世界/只有七天的寿限/我在这滚滚红尘过了漫长的八十年/你在这穷乡僻壤/谁来敬崇“花王”的尊严/我在那繁华都市/为平庸的人生自怜/在你怒放的三四天里/万里之外我只有一次机会/留张合影吧/莫辜负这千载难逢的/一面之缘！

张老师写道：马来西亚巴沙的首府亚比有座神山京那巴鲁，东南亚最高峰四千多米。主峰云遮雾绕。这里的大王花只开7天，一车人只有我这八十岁的老头和孝顺的女儿愿意花钱，拄着手杖走在满是泥泞水坑的崎岖小路上前去探访。

2019年2月5日春节这天，我接到虢兄从长沙打来的拜年电话。他告诉我，他已经从原来的印刷厂辞职，在广州成立了一家外贸公司，专门与外国人做生意。虽然只有几个人，但效益非常不错。

彼时春运已结束，外国人不理解的一年一度的大规模迁徙也告一段落。看看历史，中国人为生计奔波，战乱、饥荒、迁徙，聚少离多，催生了多少悲欢离合的故事，又孕生了多少属于这个民族的精神和力量。中国人从不屈服，从不畏难，勤劳、勇敢、智慧，为了更加美好的生活可以舍弃其他。愿每位国人都能拥有别样的《春江花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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