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精致,就是把面子过成里子

王清铭

“解开过度消费、享乐主义在身上打的五花大绑吧,心灵上多一点进取。因为最终决定自己‘面子’的,是实力和人生价值的‘里子’。”

制图/徐兴

话题导读

小家电,非名牌不用；赏樱花,非日本不“刷”；吃面包,非“全麦”不碰；选服装,非“设计款”不穿……随着物质条件的改善,一些民众对精致生活的追求渐趋热切。近日,一篇题为“被‘假精致’掏空的年轻人”的文章在网络热传,文章主要讲了当下一种超越自身实际,过度追逐所谓“品质生活”掩盖下的预消费、高消费,被无孔不入的“精致”透支钱包,掏空身心的现象。

“看到同事都那么精致,如果我不假装也mark一下,很可能会被他们排除在圈子外。”从河南来苏州务工的周超26岁,他说,同事中不少是本地人,家庭条件优越,如果不极力装点自己,很容易被排挤、被冷落。

80后的陈翰,有一儿一女,太太全职带娃,大女儿上着一学期两三万元的私立幼儿园,给她报了5个兴趣班,小儿子也是什么都买最好的。很多人都觉得他应该是“真精致”,看他的朋友圈简直就是“人生赢家”,但是只有自己知道常常在“吃土”。办了7张信用卡,欠了6位数的卡债,生活是硬撑出来的“假精致”。有网友也表示,“接受不了同龄人比自己富的压力,除了‘假精致’,还能怎么办?”也有网友评论说,精致更多在于内心,追求物质精致也没有错,但是要看自己的能力与收入。在生活中,你是否有被“假精致”掏空的感觉,你怎么定义“精致”生活?

刘鸿亚

我刚工作那会儿,一位发点小财的朋友要送我一条当时最高档的“金利来”领带,价格相当于我那时两个多月的工资,我拒绝了。当时想法很朴素:有了高档的领带,就得西装革履,就不能再骑那破旧的自行车,配套的应该是轿车……若这样,或许我以后的生活就会被一条领带“勒紧”。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做法是避开“狄德罗效应”。狄德罗是法国哲学家,朋友送他一件红色的精致睡袍,他穿上后在家中走动,浮想联翩,想到很多与睡袍相配套的东西,精美的地毯、豪华的家具等。后来他幡然悔悟:原来自己被一件睡袍指挥了,甚至是胁迫了。美国哈佛大学经济学家朱丽叶·施罗尔在《过度消费的美国人》一书中,将狄德罗的这种“睡袍之累”概括为“狄德罗效应”,意指人们拥有一个新物品后,不断配置与其相适应的物品,以达到心理平衡。

我庆幸年轻时的自己没有被“假精致”绑架,陷入消费主义的陷阱,掏空身心,榨干时光。我当时对自己的青春是高度“负责”的,不会打肿脸皮充胖子,将人生变成高额“负债”。可是现在,年轻人的“假精致”并不是个伪命题,消费调查显示,我国90后在借贷市场中占比高达49.31%,人均负债12.79万元。

在“假精致”中焦头烂额,在“假优雅”中耽于人设。造成这种穷讲究、爱作秀乃至“假精致”的原因很多,上文说过的“狄德罗效应”就是他们隐秘的心理之一。还有攀比以求合群,虚荣心作祟,内心孤独而任性,被消费主义的潮流裹挟等原因。

这里我想借用作家海明威的一句话与年轻人共勉:“优于别人,并不高贵,真正的高贵应该是优于过去的自己。”真正的精致,应该是将面子过成“里子”,没有强大实力支撑的面子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会被撕破；真正强大的是里子,伴随我们一生。有了“里子”,面子自然就有了。而最高境界的精致生活,我认为应是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的自我价值实现。区分精致与否,不是看消费品的价格高低,而是衡量享受生命的价值有几何。

那么,何为“精致生活”?按我的理解,所谓“精致”,是删繁就简后的简单朴素,是在闲暇中安放心灵的悠闲,是享受每一寸光阴的宁静。精致,既是物质性的,更是精神性的,是栖居在大地上的诗意。

精致是对生命的敬畏。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凌晨四点醒来,发现海棠花未眠。他发现盛放的海棠花含有一种哀伤的美,由花之美,想到了热爱生命,他“不由自语道:要活下去!”精致是对生命的享受。苏轼深夜秉烛观赏海棠花,“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精致不是透支生命,附庸风雅。鲁迅先生就曾嘲笑“吐半口血看秋海棠”的矫揉造作的人:“秋天薄暮,吐半口血,两个侍儿扶着,恹恹地到阶前去看秋海棠。”他说,“一个人的血,能有几回好吐呢?”现在一些人前血拼,人后吃土的人,真的很像鲁迅先生笔下的这一类人。

精致生活最好的标配不是星巴克、私人订制,而是悠闲的心情。它与物质有关,但已经超越了物质。钱锺书先生有一句话,我认为它说出了精致生活的真谛:“洗一个澡,看一朵花,吃一顿饭,假使你觉得快活,并非全因为澡洗得干净,花开得好,或者菜合你口味,主要因为你心上没有挂碍。”精致生活的本意,应该就是钱锺书所说的心无挂碍、随心顺性和快乐自在。

现在若有朋友送高档领带,我会欣然接受。偶尔“奢侈”一回,也算提高一下生活品质。我不反对物质生活的丰富和优越,但我反对消费主义文化至上,为消费而消费,耽于物质享受,毫无节制,穷奢极欲、纸醉金迷。

写过《生活的艺术》的现代作家林语堂认为,中国人的“最崇高的理想”,就是不必逃避人类的现代文明社会,而本性仍能保持返璞归真的快乐。谈到精致生活,我们不要走向另一个极端,动辄诅咒物质和现代文明,而是在享受文明时寻找生命的快乐和诗意。当代著名女学者李银河也曾说过,精致的生活是清醒的、平和的和喜乐的。

放下“面子”问题带来的紧张感吧,心态上多一点悠闲。林语堂说,享受悠闲生活当然比享受奢侈生活便宜得多。解开过度消费、享乐主义在身上打的五花大绑吧,心灵上多一点进取。因为最终决定自己“面子”的,是实力和人生价值的“里子”。电影《一代宗师》中有一句话:“人活在世上,有的人活成了面子,有的人活成了里子。”把面子过成里子吧,这才是真正的有面子,真正的精致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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