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写作课是聊天

◎凌仕江（作家）

作为一名文学工作者，如何给没有写作常识的人上好一节写作课，这是我常常发愁的事情。文学也好，写作也罢，在我看来，都属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美妙难题。怎么能够让一个普通听众听了你的课，还期待你的下一节课？尽管这样的写作课是文化单位免费为群众开放的公益讲座，但听众最低的成本要花时间，如今能放弃自己爱好跑来听文学写作的人，他们到底图什么？

直到坚持几年有关文学写作讲座，并且不断修改更新上课模式至今，我才揣摸到文学的几分奥妙。原来，文学与写作之于普通老百姓真的太高大上了，刚开始公布招生简章就吓跑了不少看客，多数人不相信自己与文学存在关系,扭头就走。文学存在于人们心中的神圣感太过根深蒂固而遮盖了现实，走进教室听课的人，也一次比一次来得少，这不得不引起我的深思与警觉。

今天的文学离读者究竟有多远？

后来，我把上课的教室，调整成雅聚的场所。桌上摆放了咖啡与水果，参与的人表情也放松了许多。文学的最好方式不是作家的专业程度，而是要让读者学会去懂作者笔下呈现的世界。可事实不是读者不愿懂，只是没有耐心去懂。跟一群没有写作基础但有扎实生活经验的人谈文学写作，首先要帮助他们把丢失的耐心找回来，因此我告诉他们:文学修炼人的耐心。

我们从耐心开始聊天，自然避免了一个人在台上的照本宣科，同时规避了文学上容易唬人的专业大词。我只针对在座听众的问题，真真切切地讲清楚自己的感同身受。不管现场坐的是经济学家还是音乐理论家，都不会因为缺乏文学常识与写作的训练而觉得我的课枯燥，因为此时文学的事情关乎我们每个人生活的点点滴滴，能接过我话茬的听众，几乎都能综合利用自己的知识储备各取所需，他们踊跃发表观点，引得在场听众频频点头微笑。

慢慢地，来听写作课的人开始多了起来。他们不仅学会了分析他人的文学作品，还每人每次带一篇作品到现场，轮流念给同学们听，然后在我的引导下，发表各自的观点与建议。他们发言不是为了证明自己，而只是为了把生活的细节感受说透。

论到我点评总结时，我告诉同学们日常生活中有太多的陷阱，里面装满了人生的欢乐与痛苦，悲伤与幸福，成功与失败，欣喜与无奈，还有太多我们无法命名的无常情绪，这些陷阱，我们看上去每个人都十分熟悉，但是却很少有人第一时间说出来。作家就是第一个对陷阱发出呼喊的人，他们善于用文字准确把控情绪的流变。我们赏析文学的功能，或许是为了把生活中的陷阱看清楚，弄明白，把缠绕于心的多余素材像草一样割除掉。让心田吸吮自然的风和光，从而变得豁达与开明。当你也尝试用笔端的文字，倾诉给另一个自己的时候，那些陷阱就会被你石头般的文字，填满丰盈。

客观地讲，写作是可以带走自己烦恼的一项功课。这一点我从未质疑。许多前辈说文学是疗伤的良药，还有人讲文学可以养生，这些个体的经验或许都没有错。我的文字先痊愈自己的疮口，然后才是别人。作家要积累敢于拿自己当实验品的写作过程，倒是许多站在讲台上一脸严肃的语文老师，他们毫无写作经验，甚至很多连高年级学生优秀作文都无法所及水平，这怎么能让人不怀疑他们如何教得好学生写作文？大学中文系教不出作家已经得到社会普遍的共识，随着国家语文教育的重视与高考加分，教师的作文水平首当其冲应该得到严峻的考验，若长期只是按旧时的教育套路出牌，我们的学生作文将远远滞后真实生活的折叠与书写。

我们的聊天还在继续，地点就在草堂隔壁，因为怕惊扰了邻居杜甫写诗的灵感，我们每个人首先学会的是耐心地聆听自己。先听懂自己内心的声音，才能更好地懂得捕捉别人的表情，西方人在16世纪给如此形式，起了一个智慧的名字，叫作“沙龙”。德国哲学家哈贝马斯在《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里说，沙龙看起来是私人聚会，实际上却是思想史上很多重要观点的源头。有时，文学需要碰撞的氛围，才能产生写作的冲动。

所谓圈层时代，我们聊点什么吧？不用刻意去筛，也不用带着势利眼去选，未来的交际世情，头上长了天线的人，自然就能连接到一起产生火花，并且，化作无极限的精神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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