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显的深奥

□阎安

翻阅贺发财的诗集《守望》，突然被一些熟悉的字眼打动。《回乡一日》《哑巴》《村庙》《村夜》《老屋》《乡下亲戚》这些篇目，让不少陈年往事浮上心头，故乡的倩影、人物的形象和往日生活的片段，接踵而至。长期在忙碌、喧嚣的大城市生活，很少有机会重回故乡，哪怕是好好地想一下。这些年，我翻阅过不少诗稿，也写过不少诗评、序、前言之类的文章，过后大部分都忘记了，而《守望》，让我久久难以忘怀。

好诗是浅显易懂的。关于诗歌的争论，一直众说纷纭。时下的诗歌，传统与现代、时尚与怀旧，各显神通，许多因为追求新颖和变化，已经失去了诗歌的味道。贺发财，我不熟悉，但是洛川，我熟悉。因为工作原因，屡次去下乡、采风，也结识了不少朋友，尤其是吃了不少飘香的红苹果。洛川的人文、风情，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发财这本诗集，我比较喜欢走马镇、乡村的田野、青春岁月和狗日的生活这几个章节。他的诗，无疑是传统的，散发着浓浓的乡土气息。通篇都是写故乡的人和事，以及对生活的思考。诗人的风格在不断变化，始终没有脱离熟悉的生活。更为可贵的是浅显易懂，朗朗上口。我始终认为，好诗是一看就懂的。诗歌一度陷入艰涩、晦涩、难懂的境地，写隐晦容易，写得浅显明白反而更难。卷帙浩繁的唐诗，大多浅显易懂，白话里隐藏着深奥的道理。这个就很难，需要大手笔和举重若轻的技巧。诗人信手拈来熟悉的山山水水，熟悉的乡亲邻里，熟悉的生活画面，总是引起共鸣，不仅让我心驰神往于久违的故乡，而且似乎又来到春华秋实的洛川苹果大塬。“不用去赶集，就能买到早春的野菜/不用登高望远，就能看见蜂蝶飞舞的油菜花/雨来了打伞，雪来了扫雪/饿了就吃，困了就睡/想吃桃梨瓜果，就直接去摘/年长者见到你，点头微笑/年轻人见到你，就叫爷爷或叔叔”，这些普通的文字，浅白的意思，却隐藏着生活的本质和人生的终极追求，把人们引向阡陌交通、鸡犬相闻的桃花源般的原生态生活，使人怦然心动，心驰神往。

好诗是幽默风趣的。与外国诗歌相比，我们的诗歌一直以来都缺乏幽默风趣的一面，始终板着一副要么拒人于千里之外，要么教父一般的冰冷面孔。寓教于乐，寓教我们做得够好，于乐往往被忽视了。发财的诗有相当一部分写着写着，风格突变，或图穷匕见，或画龙点睛，说是凝练总结也行，说是幽默风趣亦可，尽管更多的是黑色幽默、冷幽默，却恰好揭示了生活复杂的本真。生活一直不都是风光旖旎，特别是普通人的生活，常常落入挣扎、拼命和被欺辱的泥淖之中。但是，哪怕是受了生活的鞭挞，也微笑着面对生活。“据说，这两只青羊/若把这座山拉到/村南的娘娘庙/村子里就会出现/三斗六升菜籽粒/那么多的王侯将相”只因为撞见早起倒尿盆的婆娘，两只羊死了，山也停在那里，当然也不会有王侯将相，人们一直怨恨那个婆娘。这个故事，很有可能是千百年来人们口口相传的一种对名利的奢望和诠释，足见故乡人的幽默风趣。故乡本身就是一座大山，有取之不尽的宝藏和素材，无论是《白鹿原》还是《平凡的世界》，都深深打着故乡的烙印。“如果生命重来一遍/我们还会继续犯/同样的错误”。生活没有错，人生也没有错。我们常常追求到手的并不是我们一直渴望的，这就是生活，常常幽我们一默，耍我们一把，人生也正是在这样的挫折中前进的。

好诗是要揭示人性的。诗歌的重要功能之一是触动人，或愉悦，或愤怒，或启示，揭示事物和人性的本质。发财的诗，大多写景写人，就是写景，也包含对人对事物的看法。二十多年来，他的诗有一个明显的变化过程，毋宁说是蜕变过程。他早期的诗，注重语言的雕琢，形式的唯美，可以说是浪漫主义的。“工作后，父亲是枪手/父亲是枪/我是子弹”，这些富有哲理的诗，卓尔不凡，揭示了人性美的一面。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和阅历的增加，诗人逐渐认识到生活的多面性和人性的复杂性，摆脱了诗歌形式和内容的束缚，放开手脚，写出了更多现实主义的佳作。当然，他没有一味地落笔于生活的背面和人性阴暗的角落，常常于细微处管窥宏大，于黑暗处透视光明，赋予诗歌积极的正能量，哪怕是卑微的人也有其人性的闪光点。“友谊意味着两个人的世界/爱情意味着两个人的一个世界”“开锁者说/不是我们有办法/是钥匙最了解锁子的心”，这些诗歌，或长或短，四两拨千斤，引人深思。难能可贵之处，诗人并没有充当一个夸夸其谈的教父叫人盲目反抗命运的安排，正确的选择是接受，因为时光是如此短暂，稍纵就一无所有。或许这不被所有人接受，但是回首人生，又有几人可以轻松绕过暗井和坎坷呢？你所遇到的也是恰好的，你所经历的是应该的；生活供我们选择的机会并不多，成功的菜籽粒也不多。接受，不是最好的结果，也是很好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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