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城”内江,因曾经盛产蔗糖而闻名全国。60多年前,沈从文因“土改”到内江待了4个月,居住在今东兴区双才镇双才村4组境内。在内江期间,沈从文在致妻子张兆和的家书中写道:“这个地方以产糖为主,山上到处种甘蔗,和芦苇一样……”
解放前,内江土糖房数量多,有着“三里一糖房,五里一漏棚”的说法。其中,尤以高代兴(绰号“高百万”)家的“双糖房”最负盛名——资中县银山镇和东兴区双才镇各建一座糖房。
在机械化水平不高的过去,人们是如何制糖的呢?近日,笔者前往东兴区双才镇,采访了“高百万”的孙辈高华德、高华仲兄弟,他们从小在糖房长大,凭借年少时的记忆,还原了土法制糖过程。
◇内江日报全媒体记者黄小梅文/图
购买“青山”
吃“起搞酒”
高华德、高华仲兄弟都已年过八旬,他们在家族的糖房里度过了愉快的童年时光。在他们的脑海中,土法制糖无疑是少年时代最深刻的记忆。
11月,正是甘蔗收获的季节。高华德带领笔者走上他家的楼顶,放眼望去,对面山坡上有几行翠绿的甘蔗映入眼帘。高华德说:“现在种甘蔗的已经很少啦!我小时候,像现在这个季节,对面山坡上全是茂密的蔗林,我家请的工人有的砍甘蔗,有的抬甘蔗,他们穿梭在蔗林和糖房之间,热闹得很!”
高华仲告诉笔者,解放前,祖父高代兴在内江县便民乡花子坪(现东兴区双才镇双才村4组)和资中县银山镇银山寺开起“双糖房”。花子坪糖房由高代兴的长子高荣森(即高华仲的父亲)统一管理。
对于开糖房的人来说,要有充足的原材料才能保证糖房顺利“起搞”(生产蔗糖)。当时,原材料的来源主要依靠“买青山”和自家生产。“买青山”即指购买邻近蔗农的甘蔗,为节约运输成本,以距离糖房2公里以内的“青山”为佳。通常,在每年甘蔗播种前,糖房主人就会跟附近的蔗农商定“买青山”的数目,并达成口头或书面协议。
到了农历十月,甘蔗成熟,各地糖房积极准备“起搞”。高华德回忆,每年立冬那天,就是高家糖房的“起搞日”,“说通俗一点,有点像现在的开业典礼。”为显其隆重和表达对未来的期盼,糖房主人会请所有工人和“青山”老板一起喝酒吃饭,俗称“吃起搞酒”。当时,“吃起搞酒”是糖房正式开榨的标志,是内江的一种重要习俗。
石磙榨蔗
投鸡试灶
在无机械化生产的年代里,榨糖均采用石磙榨蔗的土办法。高华仲介绍,石磙为圆形的一对,直径约93厘米,高约1.1米,两磙竖立并排。在石磙上下两面各凿有一浅圆槽,中嵌铁圈一根,以防破裂。另外,石磙上端约五寸处沿周边一圈有齿轮,俗称“搬爪”,由坚硬的黄杨、青杠、黄檀等木料做成。
1951年,沈从文在内江县进行“土改”工作时曾住在“高百万”的糖房,他在家书中写道:“碾子大得很,每天会出糖千余斤……”为了留住曾经的制糖记忆,有30多年木工经验的高华德,制作了一个木质石磙。他仔细介绍了石磙的工作原理:在三头水牛的拉动下,石磙齿轮紧密咬合,带动石磙驱动,甘蔗被榨成汁水流出。
高华仲听父辈们说,榨糖用的青灰色石磙质地坚硬,是从宜宾屏山购回,搬运过程异常艰辛。若是羊肠小道,要花钱与沿途农民协商平整道路,且在路面上铺两根木条做轨道,再用两根粗绳拴住石磙,前面由十余人拉绳,后面4至5人用铁撬、木棒撬着石磙一步一步向前移动。若是宽敞大道,就由十几个人抬起走。
此外,土法制糖的关键是要有一口好灶。熬糖的灶呈排列式,从灶门到烟囱逐渐微斜向上。糖锅的摆放极讲究,前四口锅并排,而后逐口排列,共12或14口锅不等。
为了检验灶的好坏,有一个叫“投鸡试灶”的习俗:投入柴禾前,先放一只公鸡在灶内,当点燃柴禾时,公鸡被烟熏后,便会顺着灶膛从烟囱飞出,掉下来还活着,就证明这个灶打得好。
分工精细
昼夜熬糖
到了榨糖的时节,各个糖房都呈现出一片忙碌的景象。在高华德兄弟的记忆中,整个糖房的生产井然有序,每一个岗位都有专人负责。就他们家的糖房而言,工人一般有60余人,其他糖房的工人数依生产规模大小而定。
据高华仲介绍,糖房一般都有内外两个管事,内管事主要管理糖房榨糖、熬糖、财务等,而外管事则负责购蔗吊秤以及工人活路的安排。每年中秋节期间,糖房主人便会到“人市”上雇佣工人,如“刀把”(砍甘蔗的人)、看牛工、打泡工、熬糖匠等,每个人各司其职,保证糖房顺利生产。
到了砍蔗时节,外管事会安排20~30名“刀把”到山上砍蔗,他们有顺序地把甘蔗砍倒、去叶、打捆、过秤。一般4捆为一吊,即140斤,再用一个叫做“木马”的运输工具运回糖房。那时,从蔗林到糖房,一路上都有络绎不绝的工人,场面十分壮观。
关于榨糖的场景,高华德兄弟记忆犹新。当时,每一个糖房必有一个八角亭,正如沈从文在其家书中的描述:“大圆亭子有三丈高,用石柱子撑起,中间一个榨,两个大石碾子如方桌大,竖立起来,把一簇簇甘蔗从孔口送进去,甘蔗汁就流到沟里,泄到另外一处去。三头水牛拉动碾辕,长到二丈多,一共两件,和大梁柱一样,悬空挂起。牛走动时,后面吆喝牛的就吹口哨跟在后面,一天分五班换动……”
对于高华仲来说,每年糖房榨糖期间无疑是家里最热闹的时候,工人实行两班倒,昼夜不停地熬糖。每个糖锅里都有糖汁在沸腾,熬糖匠则拿着一个长柄勺子在各个糖锅搅动,随时观察糖汁颜色。糖汁第一次沸腾后,便被舀进旁边一个木桶,下适量石灰使蔗渣沉淀,然后再把沉淀后的糖汁依次转到下一口锅内煎熬,若煎熬时泡沫高涨,还要用菜油“脚子”(菜油的沉淀物)散泡。
压泥制糖
晒糖碾磨
“糖汁熬到啥子程度才算好,全凭熬糖匠的经验把握。”高华德记得熬糖匠检验糖是否熬熟有两个方法:一是用瓢舀糖汁时,糖汁成块状向下垂即可起锅;另一种方法是用小瓢舀点糖汁滴入清水碗内,能将糖捏成弹珠即可。然后,再把熬熟的糖汁搅匀装入大敞口、底部有孔的土陶红漏钵,存放到漏棚,这个孔事先要用稻草塞紧。
这时候,糖汁开始慢慢凝固,变成猪肝色。但是要变成白糖,还需要进一步处理,即松钵。先把漏钵的糖倒出来,在糖的底部划一个“十”字叉后,再装回去。这时候就把漏钵底部的稻草扯掉,然后放到漏罐上。不过,在糖的表面上要覆盖一张草纸,草纸上铺3厘米厚的稀泥。这个稀泥非常讲究,要选田里的泥,搅拌成浆糊状方可使用。这样做的目的是让泥中的水分慢慢渗透到漏钵中去。而此时,漏罐中承接的水汁则被称为“原坯水”。
大约一周后,就可揭去盖泥,钵内便会呈现出上白下黄的沙糖。用月牙形的刮刀,层层刮取,将白糖刮出装入双耳木桶待晾晒,再把黄色糖刮出装入漏钵内,压上泥浆,制取白糖。而第二次漏下去的糖水,被称为“二泥水”,颜色如菜油,口味纯正,可直接出售或转熬成水糖。
在高华德兄弟的记忆中,晒糖是最有趣的,晒糖要一边晒一边将糖饼碾细:工人们拿一个大木槌,两只脚分别踩在木槌两端,手握木槌把柄,慢慢地在糖饼上来回移动。这样,糖就被碾成细粉。
茶馆交易
暗中讨价
从“起搞”开始,糖房一般要持续工作一两个月,才能把一冬的甘蔗榨完。高华仲记得,蔗糖制好后,家里的木桶都被装得满满当当,当时民间有“三春不如一冬”的说法,由此可见,白糖的产量非同一般。
沈从文在家书中也提及糖房的生产情况:“一个多月忙碌的结果,就有几千上万斤白糖在半个中国各处流去……你们吃的白糖说不定就是内江县产的,但凡山坡上有一大片白色的,就是榨糖过后的甘蔗皮。”
高华仲说,晒干后的白糖被装入大木桶或石砌仓库内,择机销售。水糖和漏水,则用另外的大木桶或石缸储存,要尽早出售,留存的主要是白糖。而交易的市场,一般选在内江县城东坝街的一个茶馆内,时间则是特定的“比期日”(半个月为一个比期)。到了进城“赶比期”的日子,糖房主人便带上样品进城,坐在茶馆里谈生意。
高华仲听长辈说,当时的糖交易非常有意思。买方看样品,卖方定价格,但定价的过程不能声张,以免其他茶友听见。双方便在袖口内比划指头,默不作声地讨价还价。谈定后,买卖双方交换定金和样品,再确定付款方式、交货期限和地点。由此,白糖销售即算完成。
后来,随着机械化生产的普及,土法制糖的生产方式淹没在历史的洪流中。令人欣慰的是,高华德兄弟二人虽然年事已高,但依然热心收集土法制糖的器皿和文字资料,为内江的“糖文化”添砖加瓦。
(相关资料选自《沈从文全集》)
新闻推荐
(熊武记者蒋小琴)近日,资中县财政局特邀省川中监狱高级警官、高级工程师、高级创业认证教师范仲根为110余名机关干部上了一堂生动的廉政警示教育专题课。范仲根以《习惯决定成败》为题,用...
资中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资中县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