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承出新美华堂

◇甘光地文/图

近日著名川剧表演艺术家周大祥先生推出了自己挖掘、整理、加工、改编的传统川剧剧目《扫华堂》，并在内江剧场自导自演，喜获成功。作为一位川剧爱好者，观看演出后，心情激动，兴味难尽，特提笔写上几句。

立意是一切文学创作的灵魂，也是改编传统戏剧的要旨。大祥先生的成功改编，首先是主题思想的推陈出新。《扫华堂》的故事讲述五代时后汉主刘高（字智远），青年时期因嗜赌，将祖上家业赌尽输光，穷途潦倒，流落江湖。在马王庙饥饿难捱，偷食沙陀国李员外的供品，当场被捉，他竟以呼鸡自鸣而获得李员外青睐。李员外将他带回府中，在卧龙岗降服烈马，李员外为了进一步作考验，命刘高打扫华堂。此时李家小姐三娘也来到华堂，她被刘高的气宇轩昂和幡然悔改的自强精神所感动，赠香罗手帕以托终身。于是引出了这一折川剧高腔唱念做打俱佳的《扫华堂》。

《扫华堂》的传统演出，主要突出刘高的嗜赌倾家，百般无耐，而李三娘的私许终身，则是出于看见刘高有真龙缠身，因而倾慕，消极因素颇多。周大祥先生改编时，努力挖掘传统剧目中的积极因素，立意写出刘高本身的英雄本色和知耻戒赌的尚勇精神。

鸣鼓开幕，刘高一首定场诗：“运蹇时乖空负才，青衫自瘦自伤怀，华堂扫地人轻贱，皆因赌钱换得来。”就表现了一种对命运乖蹇和怀才不遇的伤怀，但他并不把目前的穷困潦倒归罪他人，而是自省自重，用“皆因赌钱换得来”一句作了深刻反省，表现一种知耻为勇的英雄气概。这首定场诗，不是文人书生的咬文嚼字，语言通俗流畅，遵循川剧开排韵辙，不失其诗词风采。随后一段念白，简明铿锵，跌宕起伏，自成韵律，尽写刘高沉浮身世和寄人篱下的百般无奈，又时时透出一种不甘堕落的正气。最后再唱出一段《江头金桂》：帮腔人一声“华堂打扫，打扫华堂”，引出激越的主调歌词，刘高则高唱“燕儿衔泥飞将去，冬去春来又飞回”。此时的刘高是不是想起了自家原来的殷实祖业，雕梁画栋的华堂，是不是也希望自己像燕儿一样飞回自己的老家，重振雄风呢？改编者，努力去挖掘主人公刘高的精神世界，刻画出一个此时此地孤独图强的本色英雄形象。

在描写李三娘观察刘高，私托终身的情节时，改编者更是煞费苦心，层层铺垫，推进剧情，刻画人物。剧中李三娘云步出场，接唱《江头金桂·其二支》：“步出绣闱，罗衣风卷动香尘。往日里灰尘满地，今日里华堂光辉。”一方面写出三娘风姿，婀娜秀美，而更重要的是表扬刘智远打扫华堂，十分干净，满室生辉。先让李三娘对刘高的认真扫地，负责精神有了好感，于是观察刘高人才，相貌清奇。清奇二字，已露出其倾慕心情。进而派遣丫头，详细打听其家室和处世为人。当她得知刘高是因为赌博把一身赌得精光时，李氏三娘与丫头春香却有不同的见识。春香认为：“我看他呀，这一辈子都没望啰！”，而三娘却说“浪子回头金不换，男儿有志事竟成。”将他比作大鹏落地，“大鹏难展擎天翅，万里云程未有期。”特别是三娘有一段唱词：“前人兴家后人受，后人不受枉徒劳。一任你堆金积玉如山海，不够他赌博场中走一遭。丫头呵，道甚父母恩难报。”这是剧中非常重要的一段点题的唱段，特别体现了作者的良苦用心。联系当前，有的地方赌博成风，富二代夸金赌银，不知害了多少人倾家荡产，甚至走上犯罪道路。李三娘唱出了为人父母的满腹心事，也唱出了中华民族拒绝赌博，提倡廉洁的正能量。

于是剧本发展到高潮，丫头春香心直口快，对刘高赌博败家，流落江湖，讽刺羞辱，令刘高十分狼狈，“自恨我好赌倾家，落得个狼狈天涯，休怨时不与，只怪自不立，该当人笑煞。”这句“休怨时不与，只怪自不立”，已经暗示刘高的幡然悔悟。随后小姐接唱：“奴这里偷眼观他，奇男子清秀有佳，困蛟龙若得云雨，大英雄志当变化。”寄托了爱慕之情，也倾注对他励志求变的殷殷希望。紧接刘高念出一段道白：“俺自思之，此身潦倒穷途，皆为赌博，堂堂男儿不能干功立业，反被人笑嘲。今日，俺刘高在这华堂之上对天起誓：今生绝不再赌。”此乃本剧画龙点睛之句，每演唱至此，均获得满场掌声。周大祥先生整理此剧，升华主题，反映时代主题，顺应社会民心，充满正能量，值得点赞，点赞。

再以艺术表现而言，这出戏，一个“扫”字，便是戏眼。扫地，一把扫帚打扫庭除，好像十分简单，有什么戏可演？而大祥先生，运用其七十年的武生功夫和丰富的舞台经验，将一个“扫”字，唱念做打兼用，表演得饱满动人，精彩纷呈。周先生的打扫华堂，分了三个层次：洒水、扫地、查地。只见他，从鱼池取来满盆清水，不是简单地用手拊水，而是用弹指功，五指蘸水，转腕折指一点一点弹出，确实不同凡响。然后，先生半蹲马步，气沉丹田，挥动扫帚，用高祖斩蛇的身段，变弓步从左至右，从右至左，遍扫庭院，其姿态优美，动静相济，岂是用扫帚扫地，而是用功夫扫地呢。最后，刘高要检查一下自己打扫得是否干净，于是大张马步，慢慢做了一个一字劈叉，面部几乎接触到地板，目光似箭，打量地面，不见丝毫纤尘，方才敛气起身。他唱出：“更不许尘埋几席，一霎时洁净庭闱，华堂生辉”。此时刘智远有一句长腔：“自思之，洞开门户如吾意，自在人家清画迟。”面对华堂的雕栏画栋，却不是自家的宅院，他似乎在感叹：何时才能舒展抱负，尽如吾意。为其后来的幡然戒赌，励志自强做了铺垫。刘高打扫华堂，一丝不苟的精神，令人联想起一则文革期间的故事：有一位著名的化学家被打入牛棚，罚扫厕所。这位老科学家说，要我扫厕所，我也要像在化学实验室里洗烧杯试管那样，一丝不苟。果然，他负责冲洗的厕所干干净净，几乎一尘不染。这就是一种真正的人所表现出来的人生态度和科学精神。八十高龄的周先生用自己的真功夫，塑造出这位落难英雄打扫华堂，表现的是同样一种正人正心的正能量。这时的刘智远的心情波澜起伏，从韩信忍辱负重，后来登台拜相的故事中吸取了教训，从心底升起了 “刘高得展凌云志，冲霄一步上天梯”的强烈愿望，最终发出了“今生绝不再赌”的誓言，而且贯穿始终，终于登基为后汉高祖皇帝，成为中华戏剧英雄中的典型形象。

过去旧戏，写李三娘与刘智远私许终身，只是看他面目清秀，相貌堂堂，其实是贬低了李三娘。而今周先生的改编本，重点通过打扫华堂的一个扫字，表现了刘高的忠于职守，精益求精的人生态度，加上他对天发誓，绝不再赌的坚定决心，扫去的不仅是华堂灰烬，更是扫去刘高的沉沉暮气，华堂因英雄的打扫而增色生辉，李三娘也为之深受感动，于是她的赠送罗帕，有了明确的人生标准，体现高瞻远瞩的过人眼光，李三娘的形象也变得更加高大完美，更加真实可信。

周先生挖掘、整理、加工，改变这出《扫华堂》，同时还带出了两位少有登台唱过主角的中年演员，让她们焕发青春，鼓师敲打轻重缓急，打出来剧中人物的个性特征。帮腔激越婉转，传递出剧中人的内心感情。音乐与雾天气表演，配合默契，浑然天成。《扫华堂》传承传统，努力创新，让川剧华堂，一扫尘滓，四壁光辉。周老师更像是一朵红梅，绽放梨园，焕发出不老的青春。有诗赞曰：

耋翁如少扫华堂，不减功夫气宇昂。

妙手重编凭艺胆，梨园一朵艳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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