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缘

邓训晶（四川隆昌）

我小时候，有个邻居薛伯伯是个书痴，每天除了上班和睡觉，其余时间全部在看书。薛伯母没有文化也没有工作，很反对他看书。但任凭她怎么河东狮吼，薛伯伯就是充耳不闻。他嗜书如命，一杯酒，一碟豆，一本书，阳光把他看书的剪影映在窗棂上，那是我们院子里一道美丽的风景。

薛伯伯是我看书的引路人，在他的影响下，我还在读小学三年级，就爱上了看小说。那时我们大杂院里很多孩子都喜欢听他讲故事，每天晚上吃了饭，我们就跟他搬椅子，端开水，讨好着他跟我们讲故事。后来讲烦了，他就叫我们自己看书。他给我看的第一本书是《古城春色》，那是描写平津战役的故事。书中勇敢鲜活的人物，精彩曲折的情节，弹片横飞的战场……把我迷住了。从此一发不可收，我如痴如醉地喜欢上了书，成了远近闻名的小书痴。但那时看书有两大困难，没有时间和没有书看。

没有时间，我还可以想方设法地挤时间，把一点一滴时间用来看书。没有书看，就是天大的难题。那时家里穷，父母都恨不得把一分钱掰成两分用，哪有一分一厘落到我们手里。租书店五分钱租一本图书，一角钱租一本小说，可以看一天，但我也租不起。

好在有薛伯伯！他在我们小镇算很有文化的人，原本是个集体单位的会计，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单位垮了，组织上安排他去一个煤场铲煤炭，只有半天上班时间。他工资很低，家里有四个孩子，就靠他一点薪水维持家用，月月都捉襟见肘借钱度日。但钱再少，薛伯伯也要留两元钱自己用，他无任何不良嗜好，就是喜欢书，他留的钱每个月可以租20本书看。他可怜我喜欢看书又没有书看，就把他租的书偷偷给我看。薛伯母知道了要骂他，因为我看了要多耽误时间，租金就更贵。我俩就悄悄约定，他白天看，我晚上看，一天一晚两个人看完只算一天租金。经常为了赶时间，我是整晚整晚看。书里的墨香在深情呢喃，我穿梭在字里行间，感受书的宁静致远，常常不知不觉就东方欲晓。那时我最大的幸福，就是有书相伴。

有时，我偶尔借到本书，我也会很“义气”的给薛伯伯看。在我们俩都没有书的时候，书瘾犯了，我们就聊曾经看过的书，互相补充，那些没有看懂或者忘记了的地方，又加深了印象。从古老的韶乐叮咚到春秋战国的百家争鸣；从汉武的魏晋风骨到盛唐遗韵；从宋词的豪放婉约到明清的章回，一幅幅岁月卷轴在我们的眼前徐徐展现。有时越聊越起劲，也不亚于重温了一遍书的内容，真是受益匪浅。

后来我高中毕业下乡了，不久当了老师，我慢慢有点钱了，就喜欢到邮局订书。《当代》《十月》《清明》……大型刊物我都订，到书店看到心仪的书也要买。这时薛伯伯退休了，退休工资不高，他还是只有租书看。我有书了，没有忘记和薛伯伯的忘年交书缘，凡是我的书，都与他共享，薛伯伯都会在第一时间看到。我们再也不用躲着赶时间看书了，可以慢慢咀嚼书的精华，慢慢领略书的精彩，慢慢享受读书的快乐，那时我们都觉得幸福到了无与伦比的程度。

后来我工作了成家了，但有了书，我们仍然会交换着看。一有机会，我和薛伯伯还会讨论最近看过的书。他常说，读一本好书，就是一次心灵的旅程。

时光荏苒，薛伯伯老了，体弱多病，但书还是他的精神食粮，躺在病榻上，仍然离不开书。在他病危的时刻，只要清醒一点，就会拿起书看。

有一天，妈妈忽然告诉我，薛伯伯去世了。我听见后，难受到了极点。他的女儿告诉我，薛伯伯临死前的遗嘱是，给他放几本书在身边，九泉之下他也要与书为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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