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旁桂花树□陆云帅

双十日，终于在北京香山看到了满山红叶。告别眼中满山的霞云，掖着满怀的秋色烂漫，霓虹闪亮时，回到雍和宫大街方家胡同的住地。灯火阑珊中，见到兀立窗前刚高过头的北地胡杨，很是奇怪，满脑的红叶灿烂忽而远去，老家那株花开馥郁的桂树跃入心间，古老的四合院里，仿佛四处飘着桂树清冽的花香。

家乡桂花盛开的时节，总是有清风明月为伴，有高天流云相依。咏过浩浩秋云，唱过明月清风，一直没有写过翠色如黛满树芬芳的桂花。今天是怎么了？是因北方的秋凉，让我想到家乡的润暖？或是香山欲燃的景色，让我想到故乡的菊黄点点桂树飘香？都说不清，进至屋里，心中还是桂花的丽影和沁人的清香，欲罢不能。今夜无眠，不妨说说我家旁的那株桂花树吧。

我的老家在人称“不是人类生存”的大山里，但孩提时，也能听到大人传唱着的《八月桂花遍地开》。这首歌的词曲是谁所作，我至今也未清楚，跟着大人哼唱到今，一唱几十年，头上青丝成霜雪，亮澈少年渐昏花，但对桂花的膜拜，却日久弥新，远在异乡，思念更殷。

我家旁那株桂花树是我小时候，父亲用五角钱从街上买来种下的。父亲早在十年前就与他栽种的桂树永别，所幸，父亲逝前，树早长成。长如大伞似的桂花树，花开的时候，山村里的每个角落里都能闻到它浓浓的香甜味。每到这个时节，风轻了，天更蓝。花满自然秋，桂花开了，秋天也到了，它俨然成了时令节气的指标，十分招人喜欢。

其实，我工作的地方，大化也好，巴马也罢，大街小巷，小区广场边也有不少桂花的身影，与老家屋前的那株极像。走过它们身旁，我都会深深的呼吸几口，仿佛那就是老家的桂花树。见到它，仿佛是他乡遇故知，有着那几分的亲切，也常常勾起我少年的美好回忆。

处于亚热带气候区的家乡，到了深秋，虽看不出万物敛迹，冬寒临近。但秋色日瑧，寂静幽临。此时，桂花却花絮压枝，馥郁闪烁，在清幽的秋天里热闹非凡。油亮的绿叶丛中，一朵朵盛开的小花，像一只只张着嫩黄小嘴的幼鸟，伸着可爱的小脑袋叽叽喳喳地叫着，齐齐地站在枝头盼待长者的归来。又似一只只打磨极致精巧的金杯玉盏，挨挨挤挤、热热闹闹地簇拥在桂树枝上，杯杯飘逸着清香，盏盏盛满薰人的醉意。秋风吹来，枝舞缤纷，满树流金飞翠。秋蜂、游蝶、山雀，还有叫不上名字的访客纷至，热舞不歇。“天子呼来不上船。”就像诗仙所形容那样，它们完全沉醉于桂花的浓香里，忘记了疲惫，忘记了归期。

老家旁的桂花树，花开璀璨，蝶舞缤纷。即使花落时，也是一地景色。微风拂过，飘絮如金，桂花树下落下厚厚的一层落花，黄灿灿的，偶有几枚落叶点缀其间，绒毯似的漂亮。真有“山花四面风吹入，为我铺床作锦茵”的感觉。这样的香艳铺张，时常引来行人与乡邻的驻足。那一树盛开的、芳香的桂花就成了他们聊天的话题，在由桂花展开的话语里，听到了人们的赞许，听到了人们的笑声，乡邻那其乐融融的亲近感，恍如昨日，浮现眼前。

好似是桂树开花过后的第二年，我父亲和叔伯几个，从村里几家以前用来碾磨玉米而已弃用的几个大石磨抬来，摆在桂树四周，从此以后，不论花开花落，闲时，村里群众，不分瑶壮，不分老少，或是倚坐石磨，闲扯家常，或围着磨墩，绕树游走，嬉闹游玩，桂花树旁，成了一处休闲场所，是邻里乡亲倾诉喜怒哀乐的心灵家园，是瑶壮两族互相走近的生活舞台。我的父亲母亲也常常的在桂花树下与驻足的路人或乡邻聊天话家常。不时有人想折一两枝回去养着，父亲就乐呵呵选择那些饱满且健壮的枝条用剪刀剪下来送给他们。并告诉他们，如何水养桂花，让它香且持久。

父亲手植的这株桂花树，不仅一树飘香，它还成了村里一些青年的红娘，我的婶娘和小叔就因为这株桂花树而相识相知，喜结良缘，成就了一段壮瑶青年结成连理的爱情佳话。婶娘是邻村瑶家人，人长得漂亮，从小喜欢养花。在大石山里，过去很穷，什么都缺，所幸不缺的是漫山的花。百合花、月季花、金银花，四季花开，婶娘常把野花采摘了带回到家里，找个空瓶，盛满山泉水，把花养起来。我家桂树长成后，婶娘常常与三两个瑶家姑娘结伴来我家观赏桂花，一来二去，与我的小叔熟识，小叔时常折些花枝送与婶娘。以花为媒，一对异族青年，心中暗生情愫，来往日益密切，最后冲破壮瑶不通婚的习俗，鸳侣成双，喜结百年。

家旁桂花树有的是讲不完的故事。叫我一生不能忘怀的还有母亲用桂花做过的玉米桂花糕。桂树刚开花的那几年，母亲并没有制过桂花糕，我也不知桂花糕为何物。记得有一年，母亲去南宁看望我的姨妈，回来时，告诉我兄弟几个，她吃到了桂花糕，并且懂得怎样做。从那时起，我们兄弟就热切地盼望秋天的到来，盼望着满树花开。高兴的是，每至桂花花季，母亲不忘前约，採来桂花，山区没有稻糯，母亲就用糯玉米粉代替，制作我们的陆氏桂花玉米榚。那时真的是又饿又馋的年代，在母亲制糕时，我们兄弟几个哪里也不去，就围着蒸锅用力吞咽着要流出的口水。在煎熬的等待中，母亲制作的桂花玉米糕终于出锅了，看那黄灿灿、香气四溢的米糕，我恨不能一口把它吞下。母亲却让我先送一份给村头瞎了眼晴的五伯娘，再送一份给当志愿军受伤致残的蓝爷爷，送完了，我兄弟几个才能动嘴。糕虽是玉米粉所制，但很糯很香，现在想来，我口中的涶液也在上下蠕动着。可惜，在我外出求学即将毕业的那一年，不幸从天而降，母亲上山砍柴时不慎跌崖致残，那年起，再也不能为我们制作桂花榚了。而我们兄弟几个长大成人，各奔前程，天涯孤旅，登高望远，感叹花开花落，几十年过去，桂花榚从此只能在梦里相伴，在回忆的心海里珍存。

写着家旁的桂花树，回忆如浪敲击我的心门。这么些年来，我无论走到哪里，身安何处，顺与不顺，老家秋色杂春意，桂花涌金滴翠的图画，总是温暖着我的故乡情梦。只要秋风微澜，触景生情，就会泛起阵阵桂香的涟漪，悠悠故乡情在桂树飘香中更是浓烈，更是思之切切，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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