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我一声大化人展 爷

我被挤成一张薄饼，鼻尖之前是别人后脑，我的后脑又粘着别人鼻尖，传来粗喘，颈背热得发烫。实在难忍，我蹦出老家壮话：“排队堂古，古可歹瓜！（排队到我，我也死啦！）”人群起了微澜，排在最前边一个俊朗男人，转过脸来，也用壮话试探：“老乡？”我一愣，如遇救星：“大化！”那人立马回声：“去旁边冷饮店坐等，我帮你买票。”

回来之后，我给南宁几个作家说了这事，他们嘎嘎乐了：“北京马未都收藏馆十分火爆，一票难求，壮话帮了你大忙。”其实，他们不知道，大化人并非只说壮话，而是语言非常丰富，两大电站和工程局职工来自五湖四海，方言五花八门。站在大化街头，你会见到，一个大化人打几个电话，语言风云变幻：叫小孩快点睡觉嗲声嗲气说普通话，和马山朋友探讨股票轻声细语说客家话，约外县朋友喝茶干脆利索说桂柳话，找亲朋好友帮忙大大咧咧说壮话，让山里兄弟捎七百弄鸡潺潺柔柔说瑶话，请电厂朋友打牌则说粤语，嘴巴对着话筒狼吼般地嚷着……然而，大化人一旦外出，却扎堆地说壮话，乡音犹如绳索，准确把你从人海中牵扯出来。大化人最重乡情，团结如一捆干柴，只要有热点，便会燃起温暖的火焰。

阳春三月，古榕抽芽，柔柳吐绿，黄槐灿烂，红棉嫣然。大化红水河畔，《河池日报》举办“聚集瑶山看变化”采风活动，我和文友们重逢欢聚，其乐融融。晨风拂来，贴着脸颊，无形而柔软。从江滨路出发，宽阔大气的县府广场，精致优雅的水族馆，珍品满目的博物馆，风光旖旎的水岸公园，大化城区焕然一新，令人目不暇接。县城变大了，街道变多了，广场变宽了，栽了参天大树，铺了曲径步道，建了仿古凉亭。蓝天白云，空气精灵，草叶竹尖纵情成长，梯廊阁台舒适伸展，叫不出名的野花浅浅染黄，遍布其间，人走过时留了一身清香，让你活生生地感到新鲜与和谐。船行河上，悠悠划痕，两岸站着高大木棉和沧桑古榕，浓叶朵朵，绿荫簇簇，撑起一伞浓重的绿云。百年老树参差成林，鸟啼兽鸣不绝于耳，田园阡陌星罗棋布，山峦坡谷祥云氤氲，山水纯净，房舍纯朴，像一个公园，又比公园来得自然。情人湾如梦如幻，景色迷人，百里画廊风光如画，烧烤摊、钓鱼区、水上竹吧、竹楼客房一应俱全。浅滩之处，有村姑弯着窈窕身子洗菜，纤纤足踝如笋入水，勾引涟漪圈圈，荡起一河妩媚。河畔翠竹依依，芳草青青，徐徐而来的游船刚一抵岸，忽地惊起一群白鹭，振翅散去，满河扑翔有声……家乡巨变的耳濡目染，沁入魂魄，撩拨得文友们心尖阵阵惊奇，嘴上呀的一声叫，又哟的一声叹。

家乡菜端上桌来，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眷恋。薄如蝉翼的鱼生，苦甜溢香的羊酱，满嘴香脆的腊猪头皮，嚼着咯吱咯吱脆响的酒鬼玉米，一碗一碗舀上来还挂着黏稠丝儿的红薯黄酒，满屋飘香，绵柔甘甜，美得不能用词形容。大化人喜欢吃猪活血，吃出自然而然；外人看来，却是吃出了胆量气魄。活血入嘴，口感滑嫩毫无腥味，细嚼慢咽唇齿留香，新鲜细腻，味儿悠长，通体舒畅美得不能说。这世上最好吃的，莫过于家乡饭菜，一汤一勺，一颗一粒，飘着泥土的芳香，带着亲人的体温。更何况，大化是闻名遐迩的“康养福地·美食之乡”，能不让人口舌生津、心驰神往？

酒店门口，一个金发洋妞在问路，老板娘眉飞色舞，手指比划，热情解答。大化山奇、水秀、湖旷、洞秘、洼幽、坝雄、壮瑶风情独特，涉足大化的中外游客如痴如醉，他们津津乐道的词语，如今普通挂在大化人嘴边，那是非常的阔气与豪放。外国女孩听得一眼憧憬，哇哇惊叹，竖起拇指：“哟，大化人有意思。”老板娘脆声笑了：“嗬嗬，那是，咱近首府，南宁有上千人来大化买房子，周末小住，钓鱼野炊，踏青赏花，品尝美食，怡情惬意，全都快活得不得了。”旁边又有人帮腔：“就是，高速便捷，一小时路程，一碗热榨粉两根油条的早餐时间就到啦。”外国女孩蓝眼涨了春水，羡慕不已，老板娘盛情引路，两人勾手搭肩，向达吽美食小镇走去，鞋跟叮叮，渐行渐远。

艳阳高照，光芒万丈，桥头一块巨大奇石熠熠生辉，贾平凹题写的“中国观赏石之乡”刻于上面，字体行云流水，颜色鲜艳夺目。红水河发源于云南曲靖马雄山，卷来无数浮石，一路冲击碰撞，颠翻倒覆，激流冲刷，泥沙磨砺，河水润泽，精雕细琢出璀璨亮丽的石头。它们沿河而下，流至大化，缓缓匍匐于浅滩之上，成就了惊艳于世的彩玉石。在玩石家眼里，石通人性，有善缘之人方可得到。自古以来，皆是龙居灵潭，鸟栖良木，奇石千里而来寻得此地，冥冥之中，大化人与奇石互为善果，终成善缘，密不可分。

奇石馆古色古香，彩玉石琳琅满目，文友们啧啧称奇。有人说：“大化，就是大梦化境，大而无形，化为有形，浑然天成的玉石，就是大化的精气所在。”我却更钟情于余秋雨在《重峦叠嶂间的田园》里的精辟描述：“大化，就是一种无从阻遏、也无从更改的自然巨变，一种丝毫未曾留意任何辉煌、低劣、咆哮、哀叹的无情天规，一种足以裹卷一切、收罗一切的飓风和烈焰，一种抚摩一切的从容和冷静。”无意之间，有如天助，余秋雨笔下，“大化”形神兼备，血肉丰满，伟岸挺立的汉子姿态呼之欲出。难道不是吗？大化，这个共和国最年轻的自治县，日新月异，欣欣向荣。世间万物，一旦成形，便有灵魂，更显灵性，犹如朝阳喷薄而出，江山层林尽染。我不禁感叹，这些奇石，就如孙行者饱受磨难，一路磕磕绊绊最终修成正果，色泽艳丽，来自恒久的磨砺。千年精光，万年神气，一方水土一方人。大化的奇山丽水，通透灵性，世代传神，哺育出男人一身铜色，女人一脸白皙，衣着朴实，眉目清秀。上山耕作，脚步奔如走兽；下河击水，身子跃如飞鱼；跟人说话，语气铿锵，口气从未减弱，绝不轻易言输，那是大化人从心底涌上来的自豪感。

叫我一声大化人，犹如严冬乍现暖阳，灵魂归宗认祖。门前绿水，屋后青山，村口古榕，庙门石墩，甚至谁家的渔船，哪家的祖墓，立即浮现于眉睫之前，清晰可见，触手可及。

叫我一声大化人，犹如慈母唤我乳名，心尖融融欲化。出门在外，离家飘零，就如失根的兰花，逐浪的浮萍，内心已漏成四面透风的篱笆。一声浓浓乡音，望乡台上的清瘦游子，听得眼噙热泪，歔欷不已。

叫我一声大化人，犹如豪气瞬间笼罩，身体满血复活。大化人如红水河奇石般沉稳坚硬，有灵魂支撑，有祥云缭绕，有阳光雨露沐浴，有甘泉净土哺养。我在书桌前站起，推开窗户，清风爽神，满城灯火辉煌，流光溢彩；头上风轻云淡，月朗星稀。明天，又是晴空万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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