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煎豆腐

（资料图片）

陆镱心

黄昏，我收车回家，沿途听到人群里不时传来陆树铭《一壶老酒》的歌声：“喝上这壶老酒，让我回回头，回头望见妈妈的泪在流……”一句句扎心的歌词唤起了我对年迈母亲的思念。

当年，母亲患病出不了工，年终分配时，我家工分低，抵不到队里分配的玉米，成了困难户。腊月廿九，队里杀十多头年猪，时任队长的八叔却一两猪肉也不分给我家。大哥气得不打一处来，骂八叔不仁不义。然而，母亲却一点也不责怪八叔，反而训斥大哥道，别怪八叔，队里的事就必须这样公事公办。如果不达标也分给猪肉，那其他农户怎么看八叔呢？

除夕，我家没有一两猪肉，母亲只好推磨做了4斤豆腐，豆腐煎熟后，母亲叫我趁热端上一盆送给八叔。当时我怎么也想不通，八叔不分给我家丁点猪肉，母亲竟然还给他送上2斤豆腐。母亲勤劳、善良、朴实的品德，潜移默化地教育了我们几兄妹。时隔半辈子，这盆豆腐仍让我刻骨铭心。

几十年过去，无论我离家多远，母亲像一个强大的磁场始终牵引着我。无论我到哪工作，到哪安居，也无论餐桌上摆满多少山珍海味，都代替不了母亲的那盆豆腐。是母亲那盆豆腐，启迪了我的人生，教会了我处世和做人，让我读懂了母亲满脸沟壑背后蕴藏着的无数酸甜苦辣。

母亲为养育我们几兄妹，含辛茹苦，受尽煎熬。我家八口人，兄妹五个，我排行老五，除了患病的父亲，母亲还赡养一位双目失明年过古稀的大伯爷，全家就靠母亲一个人劳动，母亲累死累活一年干到头，年终还是脱不掉困难户帽子。生活所迫，母亲经常上山捡野菜煮给我们充饥，一锅雷公根，熬煮个把小时，撒上盐巴搅上几把木薯粉或者藕粉，全家人就这样乐呵用餐。野菜煮熟了，母亲总让我们先吃她自己后吃，母亲吃的时候，每每锅底尽剩锅巴。看着母亲劳碌奔波干活，却只能啃些锅巴，大哥不忍，又分半碗给母亲，母亲却推让着说，傻孩子，妈刚才在山上摘了好多稔果吃还饱着呢！我知道，这是母亲饿着肚子的善意谎言。那阵子，真是全家无法温饱。过节时，餐桌上没有鸡鸭鱼肉，唯有母亲做的煎豆腐。但我们五兄妹仍以欢声笑语遮掩内心的苦愁和无奈，不让母亲察觉。

母亲做豆腐的手艺，是从外公外婆那一代传承下来的，已有一百多年历史。做豆腐，手工简单，有一个石磨，几块木板钉成框格，再加一张平面桌就能做。母亲做豆腐时，我时常在她身边，看着她打磨豆浆，烘烤豆腐。每次烤豆腐，母亲寸步不离，全神贯注看着火上豆腐不让烧焦，时不时翻动一下，让两面烤成黄皮即放入水桶浸泡。母亲说，泡过水的豆腐切成小片，配上猪肉、蒜苗、木耳、香菇等混炒成杂锦菜很是爽口，也可单独烹制。母亲做的豆腐无论怎么烹调，味道都那样清香扑鼻，让人垂涎三尺。

母亲今年已88岁，一辈子未曾远离家门，不习惯跟随工作在外的子女生活。虽已满头银发，但她精神矍铄，耳聪目明，身板硬朗，能煮饭洗衣，还能穿针引线做做针线活，还在屋边空地种上豆角瓜苗。晚上，母亲自己能按电视遥控器，选台观看自己喜欢的节目。近来，母亲喜爱收看广西广播电视台和南宁电视台的节目，她说能从荧屏上经常看到我神气十足驾驶客车的镜头，虽然不能和我讲话，但看见我的人影就很高兴了。母亲还会使用手机，一想儿女就按键拨号，与我们通话长聊，把村里的喜事和崭新风貌告知远在外省的孙女和在部队服役的孙子。如村里修建了古朴漂亮的八角凉亭，搭建了唱壮族山歌的文化戏台，每家每户安装上了明亮的节能灯，用上了自来水，村里通了柏油公路，天天有班车经过家门口等，母亲都把这些消息一一告知孙子孙女们，让孩子们在千里之外也能了解村里日新月异的变化。

五兄妹中我是老小，特别受母亲疼爱。我驾驶客车20多年，母亲一直牵挂在心。从百色的公交车队到南宁市白马公交公司，母亲几乎每天晚上都打来长话嘘寒问暖，了解当班行驶情况，过问我身体状况。母亲还在电话里叮咛嘱咐我驾车要牢记交通法规，路见行走不便的老、弱、病、残及儿童和孕妇，要多多帮扶，提醒我对乘客对同事要亲善友爱，不许和乘客发生口角。

去年中秋国庆佳节期间，我利用工休假回了趟德保老家，把母亲接到南宁，让母亲看一看首府的巨变，也感受我越过越好的小日子。母亲知道我从小喜欢吃煎豆腐，来前特地又做了几斤。中秋节晚餐，我品尝着久违的煎豆腐，又一次感受到家有母亲才有幸福与温馨。离家几十年，我头一回和母亲一同过节，母子俩有说不完的欢乐，有倾诉不尽的辛酸。月圆时，母亲又教导我，身在福中要知福，要珍惜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第二天，母亲饶有兴趣地乘坐上我驾驶的客车，转了一趟南宁。从青秀山北门至高新区，母亲目睹了省城处处张灯结彩、车水马龙、飞花滴翠，一派生机勃勃的新景象。母亲对我选择在白马公司供职，在南宁安家买房，感到无比欣慰和放心。

晚饭时，母亲问，每天当班我都像今天一样，下车搀扶老弱病残的乘客上车吗？我说是的。我十年如一日，扶老携幼，尽心尽责坚守交通法规。前不久，广西广播电视台还报道过我“十年如一日，爱心暖车厢”的事迹呢！说话间，我顺手从抽屉里拿出几个红本本，都是我的“优秀驾驶员”荣誉证书。母亲虽目不识丁，但接过红本本还是一一地翻阅、抚摸，掂量出了我这份荣誉的不易。

次日，母亲一早就坐大哥的车回老家了。我因出车早，来不及送母亲一程，深感愧疚。中午下班回家吃饭时，餐桌上又多了一碟已煎好还暖乎的豆腐，我就知道这是母亲早早为我留着的。我一边吃一边哽咽，母亲深沉的爱敲击着我的心岸，荡起层层涟漪。此刻，除了对母亲的思念，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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