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中秋 月正圆

作者

讲述人：龙进华，男，40岁，职员

作者：积步

配图：蒙美旺

马上就要过中秋节了，我不禁想起了小时候过中秋的情景。因为爸妈工作忙的缘故，从小我就是外婆一手带大的。记忆中，我8岁之前的每一个中秋节，都是在外婆家度过的。

1

月光光照地堂

每年的中秋节前，老舅都会到后山的岩洞里钓鱼，这里的岩洞水很深，多是些黄鳝、鲶鱼的无鳞鱼。不知是老舅钓鱼水平高，还是这里的鱼容易吃钓，但见老舅支好钓竿，把饵丢到水里，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朝地上一躺，往往几袋烟功夫，总能钓到几条三四斤重的大鱼。

回到家里，爸妈早已带着在外读书的哥哥、姐姐回来。老爸一如往常地和外公在院子里下象棋，老舅和舅妈忙着杀鱼宰鸡，而老妈则和外婆在老桂树下蒸桂花糕。不多时，桂花糕的香气与鸡肉的香气就飘满了整个院子。每当这时，我们这些孩子就会像猴子一般，从桂树上溜下来，跑到灶头旁，流着哈喇子看着老舅砍鸡。老舅总会将砍下的鸡爪子等碎肉塞入我们的嘴里，笑道：馋猫！

摆好了饭菜，一家十来口人便欢欢喜喜地围坐在大桌前，只有外公动手夹了第一口菜，我们才能动筷。外公却不急，将身子坐正，缓缓地吸着还剩下几口的旱烟，烟圈与菜的热气缠绕在一块。面对着满桌子平时都吃不到的美食，我们这些小孩只有吞口水的份。我实在忍不住了，伸出指头去摸那鸡头，被妈妈“啪”的一声把手打了下来。于是我只能咬着唇，焦急地看着。好不容易听到外公咳了两声，但见他慢条斯理地将烟袋放过一旁，再慢条斯理地将菜夹入口里，桌上立马热闹起来，碗筷碰撞声不绝于耳，热闹欢喜的场面不亚于吃喜宴。

待吃过晚饭，月亮已在山岭那边冒出头来。外婆把月饼、柚子等食物摆到院子的一个大台子上，水果盘前的小香炉已点了香。这时，外婆就会在地上烧几张黄纸，领着我们这些孩子，口里说道：“来来来，跟着阿婆一起给嫦娥娘娘磕三个响头，就可以保佑你们快长快大，保佑我们全家平平安安了！”我们规规矩矩地站成一排，照着外婆说的做了，虽然这种行为很迷信，但我们这份对未来美好的愿望是不容置疑的。

拜了神，香甜可口的桂花糕已在井水里冻好了。外婆就会把糕切好，一块块地分给我们吃。吃着糕，听着外婆讲着老故事，又圆又大的月亮已经爬到了桂树的顶上，将清辉洒在院子的地面上，亮堂堂的。

2

再也吃不到的味道

十七岁时，我已经到南宁读书了。老爸替我安顿好一切后，从兜里掏出一张圆珠笔绘制的地图交给我，指着上边的地点告诉我，哪里是书店，哪里是学校，生怕没出过远门的我走丢了。

在学校，一个学期也难得回趟家，每当看到宿舍里同学的父母来探望时，我心里总是特别的羡慕。特别是高三那年，因为我要参加比赛，到了中秋节也无法回家。看着同学的父母来探望，而我的爸妈却不见影子，不仅不见影子，连句话都没捎过来。因为我从来都没在外边过过中秋节，想着吃不到老舅的鱼和外婆的桂花糕，心里别提多难受了。正以为我被家人忘了的时候，中秋过了两天，就见老爸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记得那天秋高气爽，屋外虽吹着凉爽的风，可老爸宽阔的额上却沾满了汗水。他将几个“迟到”了的月饼和一盒外婆做的桂花糕塞到我手里，我所有的委屈立刻消失得一干二净，眼泪也冒了出来。老爸说，家里忙，所以前两天没顾得上来看我。我问：出了什么事？老爸回答得极快：“没啥……”

他把我带到一个小炒店，点了几个小菜，上了一瓶老酒和一杯饮料，算是给我补过中秋节了。桌上虽没有鸡鸭鱼肉，但我却吃得很香。

那晚，月亮还是很圆，但老爸泛红疲累的眼睛里却多了种我看不懂的东西，菜他也没吃几口，酒倒喝了不少。

直到比完赛回家后，我才知道家里出了大事，从小带着我长大的外婆，在中秋节前一天，做着桂花糕却突然脑溢血，十几分钟不到就离世了。老妈说，外婆走前最放心不下的是我，但怕影响我的比赛，老爸去找我时也没敢告诉我。

我这才明白，那晚，老爸眼睛里那种我读不懂的东西，是难过。

我这才明白，那晚，我吃的桂花糕，竟是绝版。

我流下了眼泪，心里明白，此生，带着外婆味道的桂花糕，只有在梦中才能尝到了。

3

替代不了的味道

日子一年年过去了，我参加了工作，有了自己的家庭。在我家的门前，也种着一些丹桂，每年到了入秋时节，桂花特有的浓郁香气就扑入屋里。这些桂花树，长得枝繁叶茂，有时站在阳台边上，伸手就可以摸到叶子，摘到桂花。

夜幕来临，在桂树里筑巢的雀儿总是飞进飞出，叽叽喳喳吵闹个不停。经常有被挤出窝的鸟雀跳到阳台上，看见我也不害怕，或是心安理得地啄食我撒下的米粒，或是在水泥板上昂首阔步，或是吱叫着振翅又飞回桂树里打斗，喧闹的场景倒是给我平静的生活平添许多乐趣。

妻子从老妈那得知我从小喜欢吃桂花糕，就采摘了一些桂花，自己制成糖渍桂花，一个星期后，取出做成诱人的桂花糕。妻子做的桂花糕，虽卖相极好，口感也不差，但我总觉得比不上当年外婆做的。

妻子问我：好吃吗？我说：还行。这样的回答，自是不能令她满意的。可我却不想违心地称赞，因为，外婆的味道已深入我的血脉里，纵是妻子如此用心，也是替代不了的。

4

养儿方知父母恩

中秋虽说是团圆节，但说来惭愧，成家后我就很少和爸妈一起过中秋。因为，岳父母家远在郑州，而他们就我妻子一个女儿，且中秋和国庆的假期很多时候都是连在一起的，回郑州在时间上也比较充裕。妻子在结婚前就与我商量好了，春节时在我家过，中秋回郑州陪岳父母。细算下来，结婚十年，真的一个中秋都没有陪过爸妈。

有时我自是心安理得，认为头上还有哥哥和姐姐可以照顾爸妈。但其实他们的情况和我差不多，两头都要顾着，虽然过节是陪爸妈吃了饭，但却又急匆匆地去嫂嫂和姐夫家赶二场，最后剩下爸妈独自面对一大桌几乎没动过的饭菜，那冷清的场景是我不敢想象的。

有了儿子后，我才知道做父母的不容易。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而我的爸妈也一天天的老去，这时，我才记起父母亲的恩情来。

爸妈年纪大了，一直想着回乡下住。老舅一家早就搬到县城里了，外公外婆留下的老宅子，年久失修，根本无法再住人。我们哥几个商量了一下，各自拿出五万元，将老宅翻修。弄好老宅后已离中秋不远了，我和妻子说，今年就在这边陪爸妈过中秋，不回郑州了，妻子也不好说什么。

5

门后的等待

老历十四那天，我准备好过节的物品，妻子又到商场里买了两件衣裳给爸妈。为了给爸妈一个惊喜，我们没打电话，就直接驱车回老家。到家时已是八点多了，我钥匙还没插入孔内，紧锁的门突然打开了，老爸可能是听到车子的声音，披了件单衣来为我们开门。见我们回来过节，木讷少话的他，脸上也没有过多的表情，只说了句：你妈在煮着饭菜呢。他们似乎已算准了我们会回来，这么晚了，竟饿着肚子等着我们。

妻子数落我：都怪你，电话都不打，让二老苦等。说着就跑到厨房去帮老妈了。看着背已驼了的老爸，我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些年，他们定是经常在门后聆听，等待着自己儿女熟悉的脚步声。

十五月儿圆又圆，老舅一家、哥姐他们也都携家带口地回来了。吃团圆饭时，我们把桌摆到了院子的老桂树下，孤寂了多年的宅子复又热闹起来。

老妈也和当年外婆一般，在老桂树下摆好了案台，供上香火，让小辈们过来对着月亮膜拜。

那夜，妻子跟着老妈认真地做桂花糕，桂花糕蒸好后，也学着当年外婆的模样，把做好的桂花糕放到井水里冻着，时间够了再取出来吃。

不知为何，口里吃着糕点，看着妻甜甜的笑脸，我似乎又吃到了外婆当年的味道。

花香盈鼻，满院清辉，我似乎又回到了童年，半梦半醒地窝在外婆怀里，她边拍抚着我的背边低声哼唱：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阿嫂出街着花鞋，花鞋花袜花腰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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