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访罗山 ◎黄 鹏

（周家志 摄）

近来听说，南宁有座罗山，又称罗秀山，宋已盛名。徐霞客到过。

居邕多年，始知有罗山，且徐公到过。如此孤陋寡闻，汗颜。

了解的人说，这不奇怪，今人只知青秀，不知罗山。其实，在古代，罗秀山比青秀山景优，更负盛名。

凡名山，尤其古名山，必有其奇妙之处，理应探访。

既是古名山，应有史料记载。果然，在广西区图书馆，有明朝郭楠修纂的《南宁府志》一书，书中画有“南宁府城图”，画上标有两山，一东一北，遥遥相望，东山名青秀山，北山称罗秀山。1998年编纂的《南宁市志》中，有关于罗山寺的介绍，但寥寥数语，着墨不多。《南宁市郊区志》对罗山的介绍，也只是简介：罗秀山，又名铜鼓山，位于安吉镇大塘村赤里坡，海拔136.9米。相传晋代名士罗秀隐居修行后成仙而去，碑刻记载唐朝大历三年有僧士在山上建寺，名为罗秀寺，罗秀山因此得名;早晨在寺门口观旭日初升，霞光万道,喷薄而出，蔚为奇观。宋时是游览胜地，山上有仙逸亭等。明朝地理学家徐霞客曾到此一游。“罗峰晓霞”是古邕州八景之一，现已失当年风貌。《古今图书集成》载：“峰在望仙坡之西，与青山拱揖，旭日凝烟，霞光散彩，亦邕州胜景也。”

记述较详者，乃徐公霞客。

明崇祯十年（公元1637年），九月初九，秋阳高照，树绿菊黄；邕城西北，山间小道，半百徐公，踽踽独行，“西过镇北桥关帝庙，西行三里，抵横塘，东望望仙坡东西相距。于是西折行五里，望罗秀已在东北，路渐微。”沿路前行，有湍急小溪，小心渡过，过赤土村，“越涧登山，越小山一重，内成田峒。又越峒过小桥而上，其路复大。路左有寺，殿阁两重甚整，望之无人，遂贾余勇先直北跻岭。”《徐霞客游记》中，这篇《粤西游日记二》，记述徐公一路探寻、跋山涉水、登看罗秀之状。如此单篇，专记南宁，徐公唯一，弥足珍贵。季梦良在整理《徐霞客游记》时，有注释：“是纪一则，于乱帙中偶得之，胡涂之甚，不知其纪何日，观《独登罗秀诗》，知为重阳日记。录之以志此日之游踪。不与前后俱没。若云登高作赋，不负芳辰，则霞客无日非重九矣。”季公意思，徐公登罗秀，乃是“登高作赋，不负芳辰”。日记里，徐公写到，罗秀、马退两山相连，峰峦交错，坡岭起落；他迷路登山途中，松树荫下，坐等路人，直到下午，无人路过。心有不甘，“念峰顶不可不一登，即从其处南向上”，上到峰顶，南宁地貌，尽入眼帘：“其顶西接马退，东由黄花北走宾州。盖其脉自曲靖东山而来，经永宁、泗城、思恩至此，东至于宾，乃南峙为贵县北山，又东峙为浔州西山，而始尽焉。”徐公看见：“南宁之脉，自罗秀东分支南下，冈陀蜿蜒数里，结为望仙坡，郡城倚之。又东分支南下，结为青山，为一郡水口。青山与马退东西对峙，后环为大围，中得平壤，相距三十里，边境开洋，曾无此空阔者。”徐公从山顶下来，走进罗秀寺，见两重殿阁，却空无一人，“登眺徘徊”，沿道而返。

徐公一生远游，足遍神州，见识广博。有感泱泱大国，经籍图志、地理文献，多有谬误，亟须校正；且拘于中原，疏于四方，许多空白，需要填补。故此次万里西行，半百南来，已非寻幽览胜，更重地理考察;旅行重点，不在风景名胜，不因水色山光；不出好奇观光，而在深入思索,始终重在地理现象考察，寻江河水系来龙去脉，看山脉走向地貌特征，探洞穴位置构造形态，观植物动物岩石矿产，察风俗习惯人文习性，等等。登罗秀山，亦如是。

当年，徐公寻登罗山，西行，折东，向北，过桥淌水，着实不易。今朝，我等探访古胜，向导，新道，汽车，非常便利。出城半个时辰，罗山可望。徐公笔下“小桥”，已成通车大桥。过桥不久，一段坑洼泥路，渐行渐窄，仍容小车，可以畅通，直达山脚。仰头，山上寺庙隐约。拾级而上，见两座简陋庙房，山脚的叫“罗秀寺”，山腰的叫“罗山寺”，两寺相连。

“罗秀寺”里，几位居士，皆老妇。见有人来，便示人以图，图中一物，七层塔楼，言为古塔，乃按本地老者回忆，据以描画，希请信众慷慨解囊，以筹建资。

离开“罗秀寺”，登上半山腰，抵达“罗山寺”。“罗山寺”极简陋，几间房子，砖木结构，毫无庄重典雅、恢宏肃穆。山门柱子处，现大裂痕，有倒塌危状。房里分别供着佛家佛、道家神；各尊佛陀、神仙，比例失调，形象失真，少有威严，颇多滑稽，尤以龙王、雷公造型，最为雷人；仙人头发、胡须，似以真发粘贴，看来逼真，实则吓人。佛像旁边，有植物油，矿泉水瓶装，应是信众敬献。每个神龛前面，皆置功德箱，铁皮盒子，上锁。寺后有棚，铁皮搭起，为居士饮食之地。香火零星，时有男女，年轻一对，见佛烧香，遇神就拜。寺无僧人，只有两位老者看管，负责早开门，晚关门，无薪酬。老者述，有心重建古寺，恢复古寺规模，重旺古寺香火，无奈官不扶持，民力微弱，只能将就，委屈神佛。醒醒闻之，欲言又止，化作几声叹息。当年古寺风貌，已无处可寻。唯寺里香炉有三，皆为古寺遗留；几对础石，亦为古物；路边破碎青砖，也是古寺碎片。

据传，罗山原来只有罗秀一寺。古时罗秀寺，前后三殿，雄伟壮丽，气势恢宏，幽深俊逸，香火不灭。古寺每年有春秋两旦期，时间为农历二月十九、八月初一；每逢旦期（庙会），人山人海，数以千计；寺内炉火生烟，袅袅青烟，直升云霄；师公舞戏，热闹非凡。寺有飞来钟，直径超1米，钟里可藏一人；每日固定时辰，必敲飞来钟；钟声雄浑绵厚，响彻原野，传达邕城，大街小巷，皆可听闻。寺的后院，有一水塘，名龙潭，一年四季，水盈不枯；哪怕极旱天气，山下鱼塘水竭，半山腰上此塘，依然满水，神奇费解。罗秀寺是古邕州八大景（望仙怀古、青山松涛、象岭烟岚、罗峰晓霞、马退远眺、弘仁晚钟、邕江春泛、花洲夜月）之一，有诗云：悠然怀古望仙坡（指望仙坡）；象岭连环保将多（指五象岭）；日暖罗峰云霭霭（指罗秀寺）；松涛青秀塔莪莪（指青秀山）；邕江春泛盈南岸（指一桥水）；夜月花州附北湖（指沙井北湖）；马退高昂堪远眺（指四耍岭）；弘仁钟响晚声拖（指观音塔）。

现今“罗山”“罗秀”两寺，即为当年罗秀寺原址。据说，受当年罗秀寺影响，每逢农历初一、十五，都有附近信众自发前来，烧香请愿；每年农历八月初三，称为罗秀寺诞日，有云南四川等地和尚前来朝拜，虔诚祭致；诞日活动，人数较多，时达几百。

宋代，罗秀山胜景，游人如织，喧闹异常；更有文人墨客应景抒情，吟诗作赋，大加赞誉。然而，时过境迁，如今罗山上已没有参天古树、流泉飞瀑、不竭龙潭，也没有仙气缭绕、百鸟欢唱、奇花异果，更没有飞来钟声激荡、霞光凝烟散彩、日暖峰云霭霭。

当然，罗秀山的历史高度还在。山上放目，视野开阔，田野阡陌，如诗如画，千姿百态，尽收眼底；南宁全景，高楼屋宇，错落有致，都市风貌，都入眼中。山风徐来，令人心胸开朗，心旷神怡，心飞神驰，心高气爽，心净神洁。

罗山还在，古寺已无。当年胜景不再，今天风貌依然。毕竟历史变迁，毕竟社会发展，古不可追，今可怀古。或许，自然万物，或一物一景，总有它们自身的规律和轨迹，总有它们内在的注定和机遇。只要历史不灭，只要精神不灭，怎样的过程和际遇，都是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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