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耳坪是山的名字,也是我们村庄的名字。
在最鼎盛的年代,一百多户人家,六七百人口,散布在虎耳坪山脚下的沟沟畔畔。
村里的老辈子说,许世友将军当年拉着部队去打营山县城,走的就是虎耳坪,最好的证据就是有一个山湾叫碑湾,一块石碑上镌刻着红军的故事和标语。
踩着先人们的脚印,我们在山道上年复一年跋涉,并讲述着过往的故事……
一
虎耳坪,是一座山的名字。这是一座并不起眼的山,在大巴山层层叠叠的皱褶里,它就像深山里的树一样悄然无声,不为外人所知道。
尽管许世友将军当年拉着部队从这里走过,还在与虎耳坪遥遥相望的太蓬山下打过一场硬仗,虎耳坪依旧默默不语,就跟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
从地理位置上看, 这里是川北营山、仪陇两县的交界地带,虎耳坪在行政管辖上归属于营山县孔雀乡,隔着一条河就是仪陇县板桥乡,村子里的鸡叫一声,沿河两个县的人家都听得到。
虎耳坪是山的名字,也是我们村庄的名字。在最鼎盛的年代,一百多户人家,六七百人口,散布在虎耳坪山脚下的沟沟畔畔。前山与后山,平坝与坡地,劳作与歇息,出生与逝去,一切都像四季轮回一样平常和自然。一些上了年纪的人, 一辈子也没有走出过这一座山。在山里出生,在山里成长,在山里老去,虎耳坪就是一生的依靠。
山里有个风俗习惯,只要有人家生了娃儿,就用稻草把孕育了生命的那个衣胞包裹起来,装在一个竹篮里,然后把篮子挂到山里一棵高大的树上。至于这样做有什么道理, 从来没有人去过问,这是祖祖辈辈传承下来的规矩。
一个人与一座山的关系,就这样牢不可破地建立起来。
二
给每一座山取一个温暖的名字,这是山里人的本事。
翻过一座山, 前面又是一座山,那么多的山挤挤挨挨凑到一起,每座山居然都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而且还有着传奇的故事。营山县以山为名,据说也是因为这里的山特别多,而且状似行军打仗的营垒。
虎耳坪这个名字,自然也是有来头的。
一种说法是山上有一种草,叫虎耳草,用一个瓦罐捣碎了,拿它的汁水可以治很多种病。家里的黄牛不喜欢吃虎耳草, 我们上山割草的时候就不去理它。 也有人说虎耳坪这个名字另有来头, 说是山顶的林子里有一片平地,卧着一块巨石酷似老虎,这才是虎耳坪得名的真正原因。 但是马上又有人反对,说是从很远的地方看,这座山就像一头趴在河岸上的老虎在探着头喝水,山脚下的山嘴就是老虎的爪子。山嘴倒是很多,龙神嘴、瓦窑嘴、深龙嘴、陡嘴、老鸹嘴,沿着村前的河岸参差排列着,并延伸到河的上游很远的地方。陡嘴与我们村边界相连,那里是母亲的娘家,那个村子叫林荫村,也是在一片深山里。
虎耳坪山大林密,有很多的野物,野鸡野兔是最寻常的,毛狗也常在林子里出没。有人绘声绘色地说山里曾经出现过老虎,半夜里还下山伤过牲畜。这样的说法是否可靠,我们都不去管它,只把它作为夏夜纳凉时有趣的谈资。在母亲的娘家陡嘴,早些年发现过金钱豹倒是真的。母亲说有一回舅舅和几个青壮年进山砍柴,和一头金钱豹撞上了,那野物抓伤了舅舅的脸, 幸亏舅舅当时拿了斧子和它搏斗,才捡回一条性命。
每当早晨起床打开门, 看到太阳从虎耳坪升起来, 家家户户屋顶上冒着炊烟,山里人就有了一份生活的踏实,一天的日子也就起了个好头。
三
爬上虎耳坪的山巅放眼望去, 远处的青山连绵起伏,好似脱缰的野马在天边奔腾。一条大河冲破群山的阻拦,在山谷里寻找着向前的出路,宽阔的河面时而出现在眼前,时而又给山嘴挡住了。
这样壮阔的景象, 在山脚下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的。有一次我跟着姐姐翻过山, 到一个山洞里的油坊去榨菜籽油,那是我第一次攀上山顶,我们在一块大青石上盘桓了很久,山下的村落看上去是那样陌生,又那样遥远。
在那些奔腾的群山中, 最先闯入视野的是太蓬山,那里是许世友将军打过仗的地方,据说山上的一个岩洞还做过红军的弹药库。 山上的古寺里有钟声响起,那声音像浩大的水波一样向四面八方扩散,到了虎耳坪就只有细小的波纹了。山里人说,爬到太蓬山的一株大柏树上面,在晴朗无云的日子里就可以看到营山县城的白塔。这是一个引人遐想的故事,大家都津津乐道, 但是到底有谁爬上树去看过呢?从来没有人深究过。
从太蓬山一路数过来,还有轿子顶、磨刀岭、西月台、风车洞、方斗寨,更远的地方还有立山寨。 一座山连着一座山,每一座山都有说不完的故事,山里人一年到头都活在故事里。
山下的大河里有渔船, 也有载客的机动船,很远的地方就可以听到突突突的发动机声音。
从村里出发,到上游的集镇去购买盐巴、肥皂、稻种、布料,或者把自家生产的蚕茧、花生、大豆、莲藕送到场镇上去出售, 都可以从那个叫雷打石的码头上船。雷打石是码头,也是一个发电站,电力都通过那些翻山越岭的电线输送到了仪陇县城,我在虎耳坪读小学的时候,家里用的依旧是闪闪烁烁的煤油灯。
四
虎耳坪山脚有一条古老的官道,它横穿我们整个村子,铺着青石板的路面踩出了坑坑洼洼。
沿着官道可以走到大河上游的柏林场,再往前就是三河场,一直可以到达朱德元帅的老家马鞍场,更远的地方就是大巴山。顺着官道另一边,可以通往三元场、太蓬场、消水场、大庙场,走到新店场的时候离营山县城就很近了。大庙场的木材市场很有名,冬天农闲的时候,村里就有人扛着木材赶大庙场,路途上往往要找一户山里人家过夜, 第二天才能赶到市场。山里人就有这个本事,再远的路、再高的山,都可以踩在脚下。
这一条古老的道路, 走过我们的祖先,也走过了无尽岁月。我的爷爷是租田户,他走了一辈子,最远的地方就是上了一回太蓬山,还有就是虎耳坪周边的几个场镇。我的父亲年轻的时候去过几次营山县城,还到渠县一个叫静边镇的山洼里买过牛,后来他为了给我挣学费又到西安市未央区烧过砖窑,这在我的家族史上已经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
村里的老辈子说, 许世友将军当年拉着部队去打营山县城, 走的就是虎耳坪, 最好的证据就是有一个山湾叫碑湾,一块石碑上镌刻着红军的故事和标语。现在村里的老人晚上哄小娃儿睡觉,还经常说到这样一句话:“莫哭了,莫闹了,外面在过兵, 他们要去抓敌人。”“过兵” 的说法,就来自红军过境虎耳坪的那段历史。
我后来在一本书里查找到了确切的记载,那是年9月,许世友率领红九军的人马, 从仪陇三河场开赴营山三元场,直插太蓬山下的马深溪,并在那里与四川军阀杨森的部队展开了一场激战,缴获的枪支就有两千多条。从三河场到三元场,翻越虎耳坪是条捷径,在虎耳坪周边的五块石、杨石庙、梅坡,红军也有过零星的战斗。
五
我从虎耳坪出发, 走过了很多地方的桥,也过了很多的河,那些在中国地图上有名的大山也去过不少。
每一次浮现在我梦境里的并不是那些名山大川, 而是名不见经传的虎耳坪,那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座山———山上的树梢有我的衣胞,山里的路上有我的脚印,那里是我梦里流连忘返的地方。
我的爷爷说,我们的祖先是“湖广填四川”的时候,从湖南衡阳一个叫牛形山的地方来到了大河上游的老鸹嘴,看到这个地方有山有水就定居下来。不知道又过了多少年,爷爷沿着河边的大路来到虎耳坪租种田地,便在山脚下落脚了。
踩着先人们的脚印,我们在山道上年复一年跋涉,并讲述着过往的故事。今天, 进出虎耳坪的山道正在改变着模样, 一条铺了水泥的公路翻山越岭正在向村子里延伸, 公路经过的地方正是许世友将军当年行军的线路。
颜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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