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菜籽人生

■ 周太舸（仪陇）

又是一年劳动节。清晨推开窗，楼外的田畴里， 一老农收割油菜的画面映入眼帘。老农六七十岁吧，佝偻的背影跟我的父亲差不多。 不由得想起早已去世的父亲，想起父亲与油菜的那些事。

少年时，曾随父亲收割油菜。天刚麻麻亮，父亲便把我唤醒。我睡意正浓，嘴里直嘀咕，用得着起那么早吗？让我再睡一会儿嘛。父亲不由分说，一把将我拽起来，我只得乖乖就范。出发前，父亲叮嘱我，鞋袜脱掉，裤脚扎高些。

晨光熹微，露珠晶莹。我把父亲的叮嘱当耳边风，不愿意光着脚，结果才走进油菜田， 布鞋、 袜子和裤脚就湿漉漉的了。于是，我嘟哝着抱怨，等太阳把露水晒干才收割也不迟嘛。父亲说，干活就得赶早，何况太阳一大，油菜荚就炸了，哪怕散落一粒菜籽也可惜。

父亲特喜欢栽种油菜。 记得我家有一块旱板田，死黄泥，异常板结。父亲把地块栽种油菜后，意犹未尽，决定把那块旱板田也栽上油菜。 那样的田块也能栽种油菜？ 纯粹是吃饱了没事干才会做出那样的蠢事来。村里不少人笑话父亲。

父亲对村人的笑话不以为然。为了改良土壤， 父亲先把田块翻耕一遍，再起早贪黑地到山上找泡渣石砸细撒在田里，然后一趟又一趟地往田里挑牛踏肥，硬把油菜栽种上了。那些日子，父亲长满老茧的手，由于耕那块死黄泥旱板田而磨起了血泡；父亲那宽大厚实的肩膀，由于挑泡渣石和牛踏肥被磨得又红又肿。

第二年春天， 那块旱板田里开满金灿灿的油菜花， 让曾经笑话过父亲的人看得目瞪口呆，都说老天眷顾父亲，让父亲创造了奇迹。

这个奇迹，父亲常跟我提起。不过，父亲不认为那是老天的眷顾， 如果一定要说那是奇迹的话， 也是一点一滴的劳动创造出来的。其实，父亲跟我提那个奇迹，并非炫耀，而是借题发挥，让我好好读书。父亲认为，我的脑子有些笨，不活络，就跟那块旱板田异常板结差不多。但读书也是劳动，一种脑力劳动，只要勤奋，一心想着要把书读好，一点一滴地积累知识，再笨的脑子也会被改良， 改良后的脑子怎能不开出知识的油菜花呢？

油菜籽，父亲同样借题发挥，说自己是菜籽命。父亲的话，我起初不解。回想起榨油的情景，心中就豁然开朗了。一粒小小的菜籽看不起眼，但无数粒菜籽集中在一起，经机器一榨就能看见明晃晃的油。

是的，父亲一生与泥土打交道，经年累月地重复那些农活， 一生干不了惊天地泣鬼神的大事，也挣不了大钱，只能凭劳动栽种点油菜之类的经济作物换点小钱。 可就是这些小钱，在那个贫穷饥饿的年代里，供我上完小学、初中和高中。而我，尽管没有什么显赫功名，没有什么丰厚财富，甚至连大学的门也没有踏进，但在当时的村子里，还算是少有的文化人之一， 在村人的眼里像菜籽油一样，明晃晃的。

父亲的一生是劳动的一生， 要是给日子打个比方的话， 父亲的每个日子就是一粒看不起眼的油菜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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