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忆西充

□ 李舫（北京）

夕阳从镶着金边的楼宇背后缓缓滑落。明亮的落日里，广（元）南（充）高速、绵（阳）南（充）高速穿城而过，奔劳了一整天的白鹭和黄鹂收敛了羽翼，渐行渐远。

与无所不在的喧嚣不同，这是一座安静的城市，车夫沉默地驾驶，船夫默默地摇橹，行人静默地前行，人们安逸地穿行在安稳的现实里；与无所不在的嘈杂不同，这又是一座热烈的城市，翠鸟啁啾，汽笛嘶鸣，桨声欸乃，大自然放肆地在金色的落日里欢快地舒展、奔放地跳动。

西充，是一个既安静又热烈、既丰富又复杂的古城，早在四五千年以前，嘉陵江南充段内的“百濮”族先民们，就在西充这块古老的土地上繁衍生息。 西充地处嘉陵江、涪江的脊背地带，沟谷纵横，丘陵密布，深深浅浅的山岳深谷让城市起伏错落。嘉陵江从远古走来，穿越山川峡谷，慷慨地将数百里最美的风光留给了巴蜀； 历史从盘古开天，翻越沧海桑田，慷慨地将无数骚人墨客的文采诗情留给了嘉陵江畔这块土地。

嘉陵江色何所似？石黛碧玉相因依。

正怜日破浪花出，更复春从沙际归。

———这是杜甫的吟唱。

千里嘉陵江水色，含烟带月碧于蓝。

今朝相送东流后，犹自驱车更向南。

———这是李商隐的幽怨。

江山盘踞千年地，风雨崔巍百尺台。

摇落霜林秋籁发，参差云堞晓光开。

———这是杨慎的悠思。

烟波浩荡，山明水秀，人得其时而行，鸟兽得其时而生———这就是西充，不论是浓墨重彩、大开大阂，还是不施粉黛、古淡天然，都会让无数人倾倒。

时光在青石板上铿锵作响，往事在沟壑里渐渐化身为传奇，微风中缓缓摇动的铜铃仿佛在询问， 又仿佛在倾听———今夕何夕？也罢也罢，不问也好。东有流水，西有水道，南有泽畔，北有高山，这便是古城的超拔之处，青石、绿竹、黛瓦，像是一幅写意山水。 一个女子梦一样地走过来， 又走过去。暗香浮动，留下了丁香一样的思念。

所有的门廊都是古董，所有的廊院都有记忆，所有的街巷都承载故事。厚重的门后，雕花的窗里，雅致的八仙桌上，不知沉淀着多少记忆， 堆积着多少祖先的影像。川东北民居依山傍水，追求天然之气，朴素淡雅，木穿斗架，常于正心柃下加心柱，出檐常作单挑、双挑甚至三挑，又加撑拱、吊瓜柱，木挑枋作自然向上弯曲状，别有一番自然神韵。此时此地，历史留下了想象，西充是适合编织梦想的地方。阳光穿过如盖绿荫，穿过雕格花窗，穿过傍晚的恬淡与惬意，洒在老屋的天井里，筑台、跌落、错层、吊脚、悬挑、架空、附岩、分层，永远是那么安静。

西充，在地理学家笔下，屹立西南边陲，盛满光阴。西充地势西北高，东南低，由西北向东南缓缓倾斜， 山脉呈南北走向，北面略高。

西充，在历史学家笔下，建城已逾千年，崇文尚武。

夏、 商、 西周（约前21世纪—前771年），相传禹分天下为九州，县境随四川皆属梁州。殷商、西周时，又将梁州并入雍州，县境隶雍州。商周时期，西充境属巴人居住区，人们狩猎农耕，骠勇尚武，能歌善舞。《华阳国志·巴志》云：“周武王伐纣，实得巴蜀之师， 巴师勇锐， 歌舞以凌……”“其民质直好义，土风敦厚，有先民之流。”

公元前314年， 秦灭巴后置巴郡，迁“秦民万家”入巴蜀，当地的农耕业得到发展，手工业、商业也随之繁荣。秦之后，楚汉相争，境内先民助刘邦“诳楚安汉”。

西充，在文学艺术家笔下，思接千载，浩荡前行。

“百濮”先民不仅与中原民族有着较为密切的联系， 而且创造了中原远古文明所含的地方文化。 西汉以后， 邑人重义崇文，好学之风日盛，文臣武将人才辈出。西充有着丰富的传统文化内涵， 积淀并传承着中华民族伟大精神， 对文化的崇奉是西充的灵魂。唐宋以后，西充行科举，重人文，境内多出硕儒良将、志士仁人，民风淳朴诚厚。明代诗人、西充人黄辉慨之曰：“其君子文而质，兼汉代经术节义之良；其野人朴而诚，类上世葛天无怀之盛。”

明末清初，中央政府大量移民入川，南北文化交融，形成“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俗”的特殊现象。至清中叶，境内土著、移民后裔渗透融汇、相互影响，文化习俗渐趋一致，从而形成了独具特色的西充地域文化。

西充是一座英雄的城市。汉代有“诳楚存汉”的大将军纪信，宋代有敢为国家人质、为国捐躯的总兵王云，明代有“天下第一清廉”的布政使司马金， 清代有力佐左宗棠收复新疆的封疆大吏徐占彪，抗战时期有刚直无畏、惩凶除恶的草鞋县长康冻，抗日将领、第29集团军司令王瓒绪，师长王泽浚、赵璧光以及勇赴国难的“八百壮士”等等。

另外，明末清初“白莲教”、张献忠数次犯境，特别是张献忠扎营西充凤凰山、金山铺一带，后在凤凰山下的太阳溪被清军射杀。

名闻遐迩的西充，古老而又年轻，正由一个历经沧桑的古城， 朝一个活力蓬勃的现代城市砥砺嬗变。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时光早已远去，今朝又当如何？夕阳渐渐垂落，星辰缓缓隐现，廊院里的古藤覆盖了一切，石板上的刻痕早已斑驳。天何言哉？四时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西充，像一个巨大的问号，又像一个巨大的惊叹号，为过往的历史击节赞叹，又为即将开始的重新启幕。西充好，西充好，能不忆西充？能不忆西充！对于西充，值得听闻、值得深思、值得关注的太多太多，更让我们一次又一次把目光投向这里的，是她由无远弗届的未来。

（作者系人民日报海外版副总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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