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父母变老

◎陈玉琼

随着年龄的增长，读书越多，经事越多， 我似乎变得越来越爱流泪了。一句话、一段文字、一幅画、一株花草、一瞬间拨动心弦的琴声，都让我眼眶泛泪。当然，这绝不是多愁善感。 我以为， 鲍尔吉·原野对这样的流泪做了最好的诠释： 我的泪水是一批高贵的客人，他们手持素洁的鲜花，早早就等候在这里，等着与音乐、诗歌和世道人心等美好之物见面。

我出生在川北农村蓬安县相如镇，八月是我的生日，也是农村的打谷季节，我的降生，让母亲经受了旁人难以想象的苦难。 一个产妇， 面对低矮昏暗又漏雨的茅屋、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是怎样的凄苦悲凉，但还好，刚分回的一箩筐水淋淋的谷子带给一家人生的希望。“绵绵秋雨似无绝期”，煮猪食的大铁锅， 再借助柴禾燃烧的温度，焙干稻谷里的水分，然后兑窝（石臼）舂米。那点可怜的大米就成了一家四口一年的口粮。我无法想象母亲用了什么绝招才度过如此艰难的岁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母亲却每天在一大锅红苕和杂粮的炖煮中， 给不到三岁的哥哥做出一小洋瓷碗 “跳跳饭”。而母亲吃什么呢？这样的月子坐下来，母亲的身体会怎样？有奶水供给刚降临人世的我吗？

听着母亲的讲述， 想想如今的好日子，感叹得泪水盈眶。母亲啊，年轻时总是饥不果腹；如今吃不完用不尽， 而母亲衰老的、 弱小的肠胃却只能容下少量的、清淡的食物。杯筹交错间， 真挚的祝福都化作点点幸福的泪光，促我叩谢生命，叩谢亲情、友情和爱情，叩谢世间一切美好的所有！

每到生日前后， 我的脑海里总会浮现母亲兑窝舂米的画面， 有时也会从睡梦中惊醒。 梦境也惊人的相似，要么父母在地里劳作，要么父母在给我们讲故事， 要么父母做了好吃的看着我们开心地吃下……记得我小时候过生日， 母亲一大早煮了白鸡蛋，催促我吃下，并在旁边念念有词：吃了白鸡蛋，这一年就像这鸡蛋一滚而过。 这是大字不识的母亲对孩子最朴素、最真挚、最伟大的祝福！

读到台湾张晓风女士在 《寻人启事》 里的句子：“小男孩已成大男孩，他必须有所忍受，有所承载。我所熟知的一度握在我手里的那一双小手犹如飞鸟，在翩飞中消失了；容我好好爱宠我的孩子， 在今天，毕竟，在无穷的岁月里，今天，仍是他们今后一生一世里最最幼小的一天啊！”我的泪情不自禁流下来，父母抚养我们长大，一辈子为我们操心。我的泪是为了人世间最深沉最纯洁最理性而又最狂乱的母爱而流啊！

母亲的生日，我们也去陪她。母亲说她的生日不需喧闹， 只要儿女在身边陪她聊天， 家人围坐一起吃饭就好。其实，母亲也常常流泪，她六岁时，外婆就离开了人世，她记不得她母亲的容颜， 甚至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因为遥远，如今想到外婆坟前烧把纸都成了难事。 讲述这些心酸往事， 我常常陪着母亲一起流泪。

生活和亲情打磨了我的心，让它更加柔软细腻。 我欣然面对生活的一切馈赠：磨难与幸运，困苦与幸福。我一直以泪水为酒，端起酒杯，为生命干杯，为生活干杯，陪着父母一起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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