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文庆有些兄弟一旦反目,就恶言相向,不如路人,或辱天骂地、或诅咒暴死。我家弟兄听到,总是悲哀地摇摇头,苦笑一下,叹息他们之间的愚昧和情薄。
难道我们弟兄之间就没有怒怼和互骂,当然是有的,只是我们从不那样野蛮和恶毒,骂得要文明一点、节制一点。父母不准我们随口乱来,我们表达愤怒和不屑时,就吼对方的绰号。因为那些绰号都是有出处的,是个人成长史里的“典故”,背后的情感是鄙视、嫌弃和嘲笑。那些绰号都是鄙称或蔑称,是忍无可忍时扔出去的“核武器”。
我们五弟兄的绰号是这样来的——
大哥叫“大黄豆”。记得哥哥十来岁时,我们队上驻队的黄国忠,有次来我家里,看见邻居家养的一头小黄牛壮壮实实,就文绉绉地说,真是头可爱的“大黄犊”。我们听到了,也不理解“大黄犊”的意思,就想到我哥是老大,我们又姓黄,就把我哥哥叫大黄豆了。
我叫“干瘦娃”,从小又黑又瘦。有一次,远嫁关中武功的姑婆来我家,看见我后就说,这娃灵性,就是太干瘦了。从此我的绰号就诞生了,“干瘦娃”。
我下面的老三叫“绊尿缸”。尿缸就是粪坑。记得那年村上来了演杂技的,老三看过后,整天想着模仿人家的表演。一天,他在偷偷模仿滚筒平衡站立时,不小心一滑,滑进了一个水坑。为了戏弄他,我们就称他“绊尿缸”了。
老四小时胖乎乎的,出语形象。一次,我爸从城里买了些枣糕馍回来,老四看到了就说:“大大(爸爸)买的牛蹄馍!”因为他看到枣糕馍像牛蹄子的形状。我们便给他取了“牛蹄馍”的绰号。
老五叫“瓜瞎(ha)”。因为有一次他拿着我家的电工刀玩,顺便去村上赵家西红柿地里摘人家的西红柿。摘了一个,把人家西红柿架扯垮了,却把带着的电工刀丢在地里。他回家后,发现电工刀不见了,返回去找,被人家逮了个正着。我爸知道后,拿回了电工刀,把老五敲打了几下。我爸骂他瓜瞎瓜瞎。之后,他就有了“瓜瞎”的绰号。
那些年,在我们家听不到用毒话骂人的声音,只能听到互相用这些绰号戏弄或不屑的声音。
后来,我们都长大了,像出窝的鸟,各散四方,有了自己的营生、小家、儿女和不同的人生经历,只在逢年过节或有大凡小事团聚时回忆那些绰号,拉近那些被苍茫淹没而风烟淡远的童年情景。
现在,排行最小的老五也已经快五十岁了。我们都进入了老年或准老年期,千帆过尽,山高月小,炎凉甘苦,自明自知,心里堆积满了几番沧桑,但还会用那些绰号偶尔打趣,淡去现实的沉重和烦乱。比如,大哥有次突然双眼失明,我们都给嫂子打电话,督促他去检查,等他的视力恢复了,我们都说:“大黄豆没事了!”哥哥泪流满面,泣不成声。比如,三弟家里遇到了一点坎坷,我们都说:“绊尿缸加油!一定会顺利度过的!”三弟也很快地越过了那一劫。比如,四弟退二线后去了遥远的南充帮女儿带娃、做饭,我们想他了,就问候一声“牛蹄馍”,淡去我们心里的暮气和思念。比如,五弟去年脚受伤了,我们回去看他,一声声叫他“瓜瞎”,他的眼里噙满了亲切的泪光。我们和社会、和外人打了一辈子交道,回过头来,才知道什么是家人、什么是亲人!那些从前带着贬义的绰号,完全变味了,成了弟兄之间最最亲热和最最理解的称呼,谁也不会多意和误会。
岁月无情,今年我都六十几岁了,接下来漫长的几十年里,我们几弟兄会阴一个阳一个地谢世,一场几十年的相聚,会又散得七零八落!我不知道他们咋想的,如果我先离开,就请他们在我花圈的挽联上写上“干瘦娃一路走好!”或者在我的墓碑上——如果我有墓碑的话——刻着“干瘦娃干瘦了一辈子,但愿在另一世界能胖一些,富态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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