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四十载 锦绣万千行

□ 何希凡

新出版的《文学南充40年》荟萃了改革开放四十年来南充文学创作的精品力作， 是南充作家整体实力和风采的集中展示。我打算按照小说、诗歌、散文的文体，分类分别谈谈浅薄的阅读感受。

新的时代赐予新的小说匠心

打开小说卷的目录， 一望便知编选者的良苦用心： 两位著名作家的小说分别作为卷首和压卷， 这样的设计是非常高明的， 因为它让阅读者在匆忙之中会有自己的重点关注。

魏继新先生虽然已离开了我们，但我们会因为他的小说名篇《燕儿窝之夜》而永远记住这位率先为南充文坛获得殊荣的老朋友。《燕儿窝之夜》问世已38年，我们即使忘记了1981年发生在南充的那场特大洪水， 也忘不了这部优秀的中篇小说。这部小说的匠心在于，没有泛化地描写抗洪救灾的感人场面， 而是选取了一个特定的表达空间———燕儿窝油库；特定的表达时间———黑云压城、洪流滚滚的夜晚； 特定的群体———曾经有红姑娘之誉的一群油库女职工。 一万多个油桶在暴雨洪水冲击中的捆绑堆放与二三十个柔弱女性力量的悬殊对比， 小说把生命的灭顶之灾和成就英雄壮举的机会同时摆在她们面前， 她们不仅用曾经庸俗的生命捍卫了国家财产， 创造了抗洪救灾的英雄壮举， 而且她们同时也弥合了矛盾， 洗刷了平庸， 升华了精神境界。 我读魏继新先生这部成名之作至今新鲜，至今令人掩卷难忘，这就是现实主义的胜利，更是作家用生命拥抱生活，用艺术匠心表现生活的胜利。

李一清先生的成名作《山杠爷》是一个令人至今回味不尽的文本。 在作家笔下，山杠爷是无法用简单的“好”与“坏”的标准来评判的。 作品通过他的复杂性写出了农民命运的复杂性， 写出了现代文化观念和乡村文化传统之间的对接与抵牾。 小说选择了几个典型事件让我们充分领略了山杠爷威震一方的气度：为了村里土地不致抛荒， 他私拆外出挣钱久催不归的明喜不标地址只有“内详”的家信，并派人循此“请”回了明喜；尤其是对于经常打骂婆婆的莽娃媳妇， 他不仅罚以放电影，当众让她的父母尴尬难堪，而且还将她游村示众， 以致其不堪羞辱喝农药自杀……在这所有的村务事件处理中， 山杠爷都超越了现代社会赋予一个村党支部书记、 村主任的权限直至违法犯罪。 李一清把穿越历史时空隧道的宗族文化传统晾晒在现代社会的强光之下， 当我们面对显在的现代村主任与隐性的古代族长的奇妙组合， 面对这好人的违法和违法的好人， 面对尚未周延的国法在乡土不能完全奏效而违法的村规却屡试不爽， 面对村民宁愿受不到国法保护也要虔诚维护村规， 面对乡土民间世界如此多姿多彩而“土皇帝”效应又如此具有生命力……我们一定会忍不住追问：现代社会究竟还需不需要“土皇帝”？

如果说《燕儿窝之夜》是通过在改革开放初期的特大现实灾难中的生命搏斗而照亮了一群难免平庸的生命伟大的精神人性， 而李一清则通过改革开放的若干年后山杠爷的经典形象，穿越了现实与历史文化的通道，从精神命运上寄寓了作家对乡土生命的深度关怀。

除这两位著名作家外，还有更多的新老小说家不断刷新艺术水准，给南充文坛带来了接连不断的惊喜。格尼近年来频繁在全国的文学大刊亮相，她的《和羊在一起》塑造了一个催人泪下的老农民形象，儿子儿媳出车祸死了， 重病的孙子在城市的医院死了，主人公崔长生把死去的孙子小凯从医院太平间偷出来贮存在冰箱里，村民极力怂恿的医闹最终没有成行，孩子最终被烧掉了。格尼不仅仅着眼于老人的现实命运遭遇，而是通过这些惨痛的故事在拷问着农民与生俱来的愚昧麻木。 我读这篇小说深深地感到，我想， 即使农民在物质生活上得到了餍足，只要他们的智性文化水准不提高，农民的精神不觉醒，崔长生的遭遇在任何地方都难以避免。小说的叙述基调是沉郁而阴冷的，人物的命运遭遇发人深省。

诗人的审美灵光与南充的诗意天空

六百里嘉陵风光，江山锦绣；两千年安汉故地，人文荟萃。南充自古就不乏诗人词客，改革开放以来，更是诗人辈出。众多南充诗人， 以其卓越超拔的审美灵光， 把南充的名字写进了中国诗歌的殿堂，营造了群星灿烂的南充诗意天空。

曹雷是改革开放后最早开始诗歌创作的诗坛老将，其作品独具风采，在诗坛久享盛名。他的组诗《嘉陵江月令》以饱蘸深情的诗笔， 画出了嘉陵江十二个月丰富多姿的神采气韵， 诗中贮满了诗人对嘉陵江的诗意眷怀， 把南充人对嘉陵江的生命体验展示给华夏神州， 其精粹凝练的诗意， 抒发刷新了我们南充人对嘉陵江的司空惯见， 让我们在诗人的笔下获得了对嘉陵江的全新审美体验，为南充诗人对地域风情的诗意升华提供了较高的文本参照。

打工诗人郑小琼已经获得了全国性的盛誉， 我的研究生曾将其作为硕士学位论文专题研究。她的长诗《水湾》既带着童年和少年的乡土体验， 又交织着打工在外的审美反观。 贴身的生命体验与远距离的诗意怀想，赢得了这首《水湾》独特的意象群和犹如水墨画般的诗意长卷。“褐色的水湾”“天空脆弱如同丝绸”“绢纺厂女工的眼神”“芭茅包围的水湾”“鸭棚、丝网、鸬鹚”，嘉陵江在她笔下呈现出原生态的古朴神韵， 实在令人悠然神往。郑小琼用生命拥抱故土，拥抱母亲河嘉陵江， 这与我们朝夕相伴于嘉陵江的人们的纯粹熟稔体验大相径庭， 因为这是带着审美距离的诗意憧憬， 实在值得细细品味与把玩。

瘦西鸿先生以其丰硕的创作实绩在南充和四川诗坛广有影响， 他有自己独特的诗意经营。仅以《一把刀子的内伤》为例， 诗人在一把刀子上注入了深沉的诗意思考：刀子本来是一个闪亮的词，却因此而隐藏了它的锋芒，于是刀子就在闪亮与锈迹的消长之中存在。“操作它的手不是敌人，敌人只是我自己我的目光”，这看似绕口令的表达，实际上向人们揭示了相互成全又相互伤害的诗意哲理。瘦西鸿的高人一等在于：他既在一把刀子上玩出了富有画面感的生动诗意，又在一把微不足道的刀子上抽绎出令人警醒的人生经验通感，而这通感又并非哲学家的通感，而是诗人富有灵性的通感，即使是哲理，也是诗意化的哲理。

正因为有这么多诗人焕发着特有的审美灵犀， 南充的诗意天空才如此彩霞满天，绚丽迷人。

散文的泛化性写作与散文的个性化突围

不少人总有一个误会，认为写不出小说和诗歌的人都可以写散文，有些人以为只要有生活，只要语言漂亮就可以写好散文。其实，散文的入门可能相对容易一点，但散文是众多文体中最难写好的一种文体。这是因为中国的散文历史最为悠久，诗文为正宗一直是我们中国的传统，我们的古人是鄙视小说和戏剧的，但我们的文学传统从来就重视散文，而且从古至今有太多的散文杰作。

当我们虚心看看古今中外的那些名作，我们就会感到前人早就写得比自己精彩。我在读《文学南充40年》“散文卷”的时候，真切感到不少优秀的散文作家对此有清醒的意识，正因为他们没有轻易自我感觉良好，所以不少作家的创作可谓苦心经营，他们是真正把散文写作提升到创作的档次，他们在泛化性的散文写作中作艰难的个性化突围，他们能耐住寂寞，他们绝不陶醉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他们以自己的独创性写作光芒辉映南充文坛又超越南充文坛，他们的作品走进了国内大刊和名刊， 就连《人民日报》《光明日报》 这样较高的平台也留下了他们卓越不凡的身姿。

首先，我要怀着深切的忆念之情谈谈已故作家萧红涛先生的散文。在我的阅读感受中，萧红涛的散文就像他的为人一样朴实低调，他是真正的“才美不外现”。选入散文卷的《故乡小小的河》写的是连中学生都经常要写的家乡景观， 似乎很多人都可以轻易写出来。然而，此文却在波澜不惊之中回荡着历史的涛声。蜿蜒于小镇边的小河涌动着清波微澜，岸边生长着丰茂的水草，而它给人带来惊喜的更是鱼虾肥美的丰盈。不仅如此， 小河见证了小镇的历史变迁，见证了乡民的生活跨越。我们在此文中读到的绝不是一般的故土风物，而是在与作者一道倾听历史的涛声。这就难怪这篇写小河的散文登上了20世纪90年代初的全国名刊《散文》月刊。

何永康先生是上世纪80年代初就涉足文坛的老作者了， 他的诗歌和散文创作曾经并驾齐驱， 诗与散文的互照使他的散文有较高的艺术品位。近年来，他的作品频繁在全国各大报纸副刊亮相，使他成为高产的副刊散文名手。 特别是他对故乡意义的深层追问和自己曾经的偏见； 人到中年以后看透一切的彻悟与柔软多泪， 寻找心灵故乡的躁动难安等等，更是传达了妙趣横生的人生领悟。

作为一个几十年在南充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教学与研究的读者， 我也深情地瞩望着南充文坛未来的辉煌。 作为评论者， 我和作家朋友们都不需要盲目迷信名人大家， 但我们也要敬畏那些值得敬畏的真正高手。我们不能坐井观天，唯我独大，更不能拘囿在南充地域范畴自满自足。我们的心中要装着作家的神圣使命， 笔底要翻卷着时代的浪涌潮动， 眼睛要始终盯住中国文学的最高峰， 而不要仅仅在南充文坛比高低。 祝我敬重的南充作家朋友们胸中有锦绣，笔底灿烟霞，展巴山蜀水雄姿，竟华夏神州风流，用我们的诚实劳动，用我们的实力与丰收， 让世界知道南充文学的厚度与高度、力度与强度！

（作者系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四川省中国现当代文学研究会副会长、 四川省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 南充市作家协会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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