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慢邮”到“快递”

□ 周太舸（南充）

古有鸿雁传书，人们便将乡邮员喻为“鸿雁”。鸿雁传书应该比较快吧，可最初的乡邮与现在比起来，应该叫“慢邮”。慢到何种程度呢？信寄出去，对方可能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收到。现在发封电子邮件，也就一秒钟的事儿。

高叔曾经就是一位乡邮员。记忆里，无论酷暑严冬，晴日雨天，每天一大早，高叔都要背一个绿色大邮包，将乡邮所邮筒里外寄的信件送往区邮局，又从区邮局背回信件和书报等，再送达乡上各单位和村上。乡邮所与区邮局相距十余公里，班车每天倒是有一趟，可不在时间点儿上不说，还挤，还要车费。每月工资就俩钱，高叔舍不得把钱花在车轮子上。这样，高叔练就了一副好脚力。

高叔姓高，个子却不高，腿也短，走起路来却快如风。我的心里，高叔除了是鸿雁外，还是神行太保戴宗，还是脚上有风火轮的哪吒太子。有一回，我走亲戚回家正好与高叔同行。因投稿、收信、取书报，与高叔打交道多，便提出帮着背一程。高叔也不客气，将邮包放在了我的肩上。我一背，起码有五六十斤重。不过还好，我在农村长大，又年轻，觉得这点重量算不了什么。可没走多远，就落在了高叔的后面。高叔嫌我慢了，说回去后还要往各村送，况且自己家里也有农活。那时确实正打谷子，山谷间，田野里，到处都回荡着 打谷子的声音。

邮包回到高叔的肩上，高叔又开始了疾走。我发现，我即使身上没有任何负重，也要小跑才能跟上高叔的脚步。高叔脚力好，身子却热，却累。热了，累了，遇上山泉水，高叔便放下邮包，掬一捧洗一把脸，再掬一捧咕嘟嘟喝下，接着又走。乡场在山上，最后一段路要爬足有两公里的长坡。爬完长坡，我的双腿像灌了铅，高叔的衣服湿漉漉的像能拧出水。这一路，高叔的脚步声叮叮咚咚，我感觉鸿雁的嗓子是长在脚上的，唱出的曲子满是汗味儿，那么低沉，那么粗重。

后来，区邮局给每位乡邮员配了一辆绿色自行车。那时乡场上的自行车一只手也数得过来，不会超过五辆。有了自行车，高叔却不会骑，得学。半大孩子要是学自行车，平地蹬几圈儿，似乎眨眼工夫就会了。而高叔在中年的尾巴上晃荡，学骑车也是晃晃荡荡的，晃荡了好几天，摔了不知多少次跤，自行车才臣服于高叔。自行车温顺了，高叔就把邮包绑在自行车上，骑着自行车往返于乡邮所与区邮局之间。在山乡骑自行车，平路和下坡是人骑车，遇到上坡，只能人推车。回乡的最后一段路，公路虽没有步行的山路那么陡峭，但盘旋上山起码要多走两公里。高叔推车上山，汗水仍要湿透衣衫。不过，高叔认为再辛苦也没有以前辛苦，并且，骑车、推车总能吸引人们艳羡的目光。每次把自行车推上山，高叔在喘气的同时，都要让自行车铃铛叮铃铃响起来，以表达内心的喜悦。

那时我还在村小教书，村小操场边就是通往邻乡的公路。村委会办公室在村小内，高叔送邮件到村上，每次把自行车在操场上一停，一定要摇响铃铛。如果有我的样报样刊稿费单，高叔一定会把铃铛多摇响几遍。有时候，高叔会在我的寝室里喝一杯热水，聊上一会儿。高叔说，自从有了自行车，就没有以前那么辛苦了，也节省了一些时间，不如以前那么忙了。说话时，脸上幸福的笑意一波一波地漾着。那个时候，我感觉鸿雁的嗓子是长在自行车铃铛上的，唱出的曲子里全是满足的味道，那么清脆，那么悦耳。

高叔退休后，我也逐渐移情别恋，爱上了“伊妹儿”，朝实体书信挥手告别。乡邮所的邮筒逐渐被冷落，但乡邮所没有被冷落，反而越来越热闹。那些在外打工的乡村人，把用汗水和智慧淘来的钱源源不断地寄回乡村，最初多用汇款单，后来多用银行卡，乡邮所因此增加了储蓄业务，乡邮员也由原来的一人增加至四人。逢场天，在乡邮所柜台和自动取款机前办理业务的乡村人往往要排成长龙。

乡邮员中，有一个小伙子专门负责跑路。不过，这种跑路再不像先前用脚板跑或骑自行车跑了，而是骑着邮局配备的一辆绿色摩托车，往返于区邮局和村上。有好几回，我骑摩托与小伙子同行。爬通往乡场的那段长坡，小伙子朝我挥了一下手，背一弓，一溜烟便把我落下好远。回想起这一路上，小伙子遇上熟悉的乡村人都要用喇叭声打招呼，嘀，嘀嘀。听着嘀嘀声，我感觉鸿雁的嗓子是长在摩托车喇叭上的，唱出的曲子里充满了欢快，那么俏皮，那么动听。

随着网购热兴起，各种各样的商品在鼠标的轻轻点击或手机操作下完成交易。有网购，就有快递。快递有多快呢？从城市到乡村，也就三五天，比当年寄信还快。网购热“传染”至乡村，最初多是在外打工的乡村人给留守老人寄药品、保健品，给留守孩子寄衣服、玩具、书籍、零食，后来留守老人和孩子中有的也学会了手机网购，需要哪样买哪样，哪样中意买哪样。乡村人赶场，嘴边的话题便多了网购，多了快递。大家往往相互邀约：走，领“快递”。得意和自豪，溢于言表。老人领到“快递”，皱纹里满是笑意。孩子领到“快递”，一路撒着银铃般的笑声。

随着网购在乡村热起来，乡邮所原来那辆绿色摩托车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中型货车状的绿色邮车。乡邮所的快递业务火爆起来，当然只有绿色邮车才能担此重任。绿色邮车在白色绸带似的乡村公路上奔驰，鸣着嘟嘟的喇叭声，我感觉鸿雁的嗓子而今长在邮车的喇叭上了，唱出的曲子里充满了幸福，那么高亢，那么嘹亮。

从“慢邮”到“快递”，山乡鸿雁唱出的曲子由最初的叮叮咚咚声，到叮铃铃声，到嘀嘀声，到而今的嘟嘟声，是党领导人民建设新中国谱写的一支变奏曲。这支变奏曲，如滴水见太阳般折射出了东方巨龙腾飞的光辉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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