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恋春(南充)
我出生于上个世纪60年代末,重庆合川一个“半工半农”的家庭。为什么叫“半工半农”呢?就是父亲是人民教师,属于“国家人”,而母亲是农民。那个年代, 流行着一句俗语:“半工半农,一辈子不穷”,意思是家里既有工资作为称盐打油、礼尚往来的零用钱,也有挣工分、分粮食果腹的劳动力。
当时,这样的家庭不多,尤其在广大农村, 都是清一色农民, 有“国家人” 的家庭, 哪怕是有亲戚是“国家人” 的农民家庭, 也是要被大家高看一眼的。
“国家人”也被叫做“城里人”,尽管他们有的没有住在城里, 但是每个月有按时发放的工资, 每个月都能去粮站买供应粮, 而且日晒不着、 雨淋不着。不像农民,为了挣工分,雨天一身泥,热天一身汗。因此,那时的农民总是羡慕“国家人”。
不过,羡慕归羡慕,要想改变,确实太难。因为,人一出生,户口就决定了你的自带“编制”———农民或者城里人,即“农业户口”(后来叫“农村居民户口”)和“非农业户口”(后来叫“城市居民户口”,俗称“城市户口”)。
我一出生就是农民。 国家政策规定,孩子的户口跟母亲。后来,陆陆续续出生的弟弟妹妹, 父亲跑了很多路, 找了很多人, 期望把他们转为城市户口。然而,一切都是徒劳,我们三兄妹都是农业户口。
从此, 父母就和城市户口较上劲了。到了上世纪80年代,尽管土地已经下放到户, 也慢慢地有人开始做生意或者离开土地去打工, 但是, 父母仍以他们几十年的人生经验认为: 只有拥有了城市户口, 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城市人。 而只要有了城市户口, 成为了城市人,就一辈子衣食无忧。
那个年代,农民要改变命运,就只有两条路: 一是读书, 考一个中专或者大专,就可以把让户口“进城”,毕业后国家安排工作, 成为离开土地的正儿八经的城里人。 二是当兵, 在部队去锻炼, 当了军官或者转为志愿兵,就脱离了土地,回到地方后,由国家安排工作。
遗憾的是,我没能考上什么中专。父母仍然不死心, 就找管教育的领导,安排我去学校代课,伺机转正,哪怕转不了正, 也可以等到父亲退休后接班。于是,我成为“国家人”似乎是早晚的事。没想到,我代课3年后父亲退休,国家却取消接班了。
就这样, 为了成为“国家人”,我又被送到部队。 此时, 父母再也无能为力,一副听天由命的样子。
我到部队后, 父母又把培养弟弟妹妹成为“国家人”当成了头等大事。弟弟一考失败,复读,再失败,又复读,又失败。 弟弟就和妹妹成为了同学,同时参考,弟弟还是失败。妹妹比较争气,一举考上了省级中专。这是我们家的大事情, 爸爸抑制不住激动写信告诉我。我那时已在部队服役3年,于是请了假,回家探亲。
父母为妹妹办了隆重的升学宴,左邻右舍都来祝贺。他们夸得最多的就是妹妹能干,4年中专读出来,就能在城里工作,成为“国家人”了,从此可以彻底脱离土地,过上光鲜安稳的生活。
我送妹妹去学校报到, 临行前,父亲反复交代: 一定不要忘记转户口。他拿出那个户口证明,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母亲虽然识字不多,但也拿着这个证明翻来覆去地看,我看到她的手在颤抖。左邻右舍全都看着这个证明,眼睛发直。
妹妹顺利上学后, 我也在部队转为志愿兵。为此,父亲一鼓作气,誓有把“农村包围城市” 进行到底的意思。很快,他给母亲买了“非农户口”。自此,我们家里五口人,除弟弟一个人外,其余都成为了“非农”。这也让我家成了让十里八乡都羡慕的家庭,很多农民都来找爸爸取经,爸爸一副成功人士的样子。
那时,脱离土地,吃上供应粮,是每个农民最大的愿望。
妹妹中专毕业后分到机械厂工作,妹夫在同一个厂。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仅仅过了一年多时间,就因为国家政策调整,双双下岗了。这给父亲一记沉重的打击。好不容易才把妹妹培养成“国家人”, 怎么转眼间就又成了下岗工人呢? 而且下岗工人既没工作也没土地,怎么生活?
下岗后的妹妹虽然失落, 却有了自食其力的打算。她打电话给我,说想在老家镇上开一个机械配件门市。我的老家在合川三汇,是一个大镇,有丰富的矿产资源,来来往往的车辆多,开门市应该没有问题。我当即同意,并把所有积蓄都给了她。父亲知道后,很是生气,并坚决阻止。这个时候,他还心存幻想,认为一个国家培养的中专生,怎么也得给安排个工作, 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我再次回家, 和父亲进行了一次深入长谈。我一直在部队机关工作,自然对国家政策甚至以后的走向要比他们了解更多。我的意思是,随着社会发展和改革推进,以后私人企业将是社会的生力军,属于国家扶持行业。另外,别说是中专生,就是大学生,也再没有“铁饭碗”这一说法了。弟弟妹妹现在都结婚了,要为今后各自的生活做打算。一席话,说得父亲长吁短叹。
在我的支持下, 妹妹和弟弟最终还是联合在镇上开了机械配件门市。据弟弟妹妹打电话说, 父亲虽然不再公开反对,却也没闲着。他总是一大早就泡杯茶坐在门市,看生意情况如何。
不久后, 我从部队退伍, 在城市工作、安家。虽然端着“铁饭碗”,却每天为房贷、车贷发愁。这期间,我只是和老家的亲人打电话互道平安, 很少回去。等我带着妻子孩子再次回到老家时,才知道家里的变化:不到10年,弟弟妹妹靠着这个小小的门市起家,不但有了自己的门面, 还都在重庆市区买了房子。此时的父亲,时时刻刻都眉开眼笑,因为弟弟妹妹能干,给他长了脸。而我这个真正意义上的“国家人”,似乎已经被家乡遗忘。
人们夸奖的时候,是这样说的:还是你柳老师有眼光, 我们的儿女都去外面打工,一年到头也没有看见几个钱,你们一年轻轻松松守着门市, 别人就把钱送上门来了。父亲只是笑,安慰着对方:“政策好,哪里挣钱都一样!”
从此, 再没有人在意你是什么“户口”了。
如今, 弟弟把农村的一块土地改成了一个大鱼塘,养了不少草鱼、鲢鱼、鲫鱼, 这里就成为我们过年过节消遣娱乐的首选。 我们三兄妹开着车, 来这里钓鱼,再回镇上的家煮着吃,日子过得快乐又惬意。我们的下一代,都在城市或者镇上长大,没有接触过土地,更不知道一年四季的春播秋收。孩子们到农村后,看见什么农作物都很稀奇, 得知农民地里绿油油的蔬菜是自己种、 自己吃、 不打药后, 他们萌生出一个天真的想法:“我们家要有这样一块菜园子, 该多好啊!”从此,我们下乡又多了一个任务,就是在乡下采摘蔬菜。那些老邻居看见了,就拉着我们去他们地里采摘, 还在车的后备箱里塞上一大包蔬菜和鸡鸭。
老家邻居多是坚守土地的老农民,虽然儿女都在城里买了房定居, 三番五次喊他们去城市生活, 可他们却说自己过不惯,甘愿守着土地:“城市有什么好?空气不新鲜,蔬菜不新鲜,人多车多,没有意思!”他们告诉我,如今,政策规定,农民买车、修水利都有国家补贴。很多老人,儿女都给他们买了养老保险,60岁以上的老人,国家也有保障。村村通水泥路通到每家每户,随时都和城里人一样,走干净路, 穿干净衣服。 更让他们骄傲的是, 现在很多城市人都千方百计在乡下修四合院, 作为养老的地方。 而他们自己,几十年一直住着这样的四合院,出门就是青山绿水。“这日子, 以前做梦都没有想到!”
弟弟现在经常说:我就是一个农民,而且我愿意一直这样当一个农民! 弟弟这样说的时候,我们都不说话,心里却充满羡慕。只有父亲,抽着烟,笑眯眯地看着他这个农民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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