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以光
盘龙渡位于四川南部县的嘉陵江上。它是我十七年前迁往德阳的必经之路,但当时不熟悉路途的我对此一无所知。我和妻子乘坐的双层大巴,从家乡通江出发,一路炎阳高照,司机又不开空调,我们闷热地蜷缩在顶层座位上,活动范围有限,时间一久,浑身酸麻不自在,比关禁闭还难受。车过仪龙县境,下起雨来。正是八月下旬天气,雨水似乎要来个最后的疯狂,一直哗哗哗地敲打着车蓬。大家都不开腔,但每个人都烦闷焦躁:雨这样不停歇,公路会不会塌方?车轮打不打滑?车速肯定受了影响,但关键是怕安全有隐患啊。有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但车外的雨声似乎有意要压制人们的议论一样,越发哗啦哗啦地没了节制。车子继续行走,天快黑了,人们也慢慢闭了口,又开始闭目养神或有意无意地进入梦乡。
突然,人们又骚动起来,我迷迷糊糊地,妻子说,糟了,车停了!我说为啥停车?只听下面的人说,过不了河,起洪水了!大家好像都呆了呆,才叹息起来,透过车窗看,外面一片漆黑,不辨西东,好像都落进了一个黑窟窿,只是还听得雨声哗啦啦的响,密一阵又稀一阵,仿佛故意与人为难似的,叫人越听越心烦。有人问,这是哪里呀?有人答,这是南部县的盘龙渡,嘉陵江上的渡口,没有架桥,所有经过的车辆都必须在这里过轮渡,现在起洪水,怕洪水冲翻轮渡,所以只有等洪水消了才敢开轮渡。我感到好奇,汽车还坐船呀?我们老家在山区,河很多,千沟万河的,据说都流入嘉陵江了,不过都很细小,秀气,想来都像小绿蛇,蜿蜿蜒蜒地像唱小曲演小戏一般流淌;而嘉陵江像龙?像盘龙?何况现在又是暴雨后发洪水,大概更是龙跃于渊天地震撼?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阵仗?可惜霭霭雨夜困卧封闭的车中,看不到,听不见,只是胡思乱想而已。不过,这些想法一过,又开始焦虑处境,要等到什么时候啊?一问时间,才晚上十点多,从车窗外极为有限的光线辨识,车就停在一个沿江缓缓而下的长坡山脚下,离江边码头约六七百米远,它的前前后后都停满了车,像一根由大小车辆拼接的怪线,也可以说像一条快要入水的怪龙。其周围是荒野,有几个依山就势的梯田。没有街市旅店,没有住家人户,只有黑墨一般沉默不语的山峦,只有盘龙一般阻断渡口的嘉陵江,还有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乱的暴雨,我们蜷缩车内度日如年煎熬暗夜静待佳音。
妻子睡不着,想念一对儿女,大儿8岁,小女3岁,都暂时寄放在娘家父母处,待我们安顿妥当再回家去接。我在想我们的命运,离开家乡通江县中学,执意奔赴德阳,去寻找新的教育新的人生,盘龙渡注定只是因雨偶遇而知晓其名的驿站,“人生处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罢了……沉沉雨夜阻星河,殷殷心绪回故园,朦朦胧胧中母亲说,通江就好了,为啥跑那么远?二天我百年归山终不见……我一个激灵惊醒,原来是梦中家山,慈母挂念!心里一紧,周身发冷,“父母在,不远游”的古训浮上心头,将七老八十的父母留给两个兄弟,现在半夜三更,困在盘龙渡,是命运?是天意?还是内心的惭愧告罪?暗暗长夜没有回应,酸涩眼泪却涌流而出。暗中抹去泪水,我又朦朦胧胧睡去,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又好像是阳春三月,桃李花下,母亲正迎候我们一家归来;又好像是德阳新学校的钟声悠扬地响和书声朗朗地唱……几次醒来,头脑昏昏沉沉,周围仍是一片黑暗,妻子就在身旁,明白是在车中,车外就是路途中的盘龙渡,心里就难受;耳中听到有人翻身,有人呓语,车外雨声仍是一阵松一阵紧,就感到特别累,心累,身也累,周身的骨板都好像坐疲乏了,只好叹气,翻身,再朦胧地睡去。这样的浅睡和困顿一直在淅沥的雨声中持续到天明,码头安全醒来,还好,洪水弱小了一些!轮渡开启,喧闹声起,陆续听到汽车发动机轰鸣,车上轮渡,渐至彼岸,平安驶去。
这一去我就在德阳安了营扎了寨。快二十年的时间真如“弹指声中”,大儿大学毕业考了公务员,小女已上了大二,我跟妻子也是白发渐生常唏嘘。这期间,有奋斗,有欢乐,有艰辛,有迷茫,也有困顿,尤其是不得不去面对生老病死。如2013年,八十岁的母亲左手左腿粉碎性骨折,县中医院股骨置换手术竟又十分荒唐意外地接反了方向,送华西医院教授们也因风险太大而放弃再换手术,我痛苦,震惊,悲愤,连那段时间的手机铃声都像恶魔的怪叫,成为勾起我隐痛的心理阴影,只得逃避般地换掉;幸运的是,坚强的母亲通过自身锻炼竟然康复,生活完全能够自理。如2016年春节,因我们的无知和疏忽,84岁的父亲仅因感冒治疗不及时引发衰竭,永远离开了我们;丧事之后回到德阳,我内心突然感觉虚空,仿佛自己只有肉身的空壳,脑海里总是响起法事哀乐的悲音,久久难以排遣,睁眼闭眼都想起父亲——我这才知道,历史原因造就一辈子胆小懦弱的父亲,原来是人世间一直支撑我的重要精神力量,只是愚钝的我很难开悟,可谓成住坏空不易解,从来天意高难问。
长期纠缠于生活的困顿,过往的经历如烟似雾,有的事物就慢慢消散。我们回家之途早已改道,盘龙渡的名字也就慢慢遗忘殆尽了。但夜雨盘龙渡的场景不仅没模糊,这几年反而影像重映般更加清晰。在网上查证模糊记忆中的名字无果,我又向当年可能知情的老乡和同事一一打听,三年后,经来自仪龙和南部二县的两位同事确证,过去204省道过嘉陵江的汽车,都要经过此处的轮渡。至此,盘龙渡之名才如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终于归来!
现在想来,盘龙渡多么像人生的隐喻和象征。它是偶然和必然演绎的困境,在某一时刻无法逾越,包含隐忧和无奈,但它同时又给人企盼和梦想,预示着变化和力量。《易经》说“天地之大德曰生”“生生谓之易”,即天地变易的本质其实就是永葆生生不息,这样的阴阳互动会促成人生一个又一个如婴儿般的新生,并衍生出无限的乐趣和幸福。如此看来,盘龙渡,渡盘龙,人生处处亦可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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