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近日,以总分676分位居湖南高考文科第四名的留守女孩钟芳蓉,因为选择北大冷门专业考古备受关注。考古专业到底学什么?考古真的如网友热议的那样,就业难、收入低吗?北京文物研究所圆明园考古课程组赵芬明,拥有三十余年一线考古现场发掘工作经验,他在传记《行走在千年废墟之上》一书中,书写了自己苦中有乐的职业生涯,体现了考古人身上难能可贵的“匠气”。下文为作者自序和一段修文物的故事。
自序
考古是一门冷僻的学科,若是按着常规套路,用“地层的叠压”“灰坑的打破关系”“地层学”“器物类型学”这些名词术语来写考古故事,除了业内人士,恐怕没人能看得懂,可读性也大打折扣。
有人说:“少数人的考古,不是考古。”把考古学大众化、科普化已是大势所趋。
自中国近代考古学诞生,至今已近 100 年了,以考古为题材的纪实作品却寥寥无几。基于以上原因,我试图用平铺直叙、雅俗共赏的语言讲几段真实的考古故事,希望业内和业外的人士都能看得懂。
我自进入考古行业,从调查万里长城开始,到转入考古挖掘,已近 30 载。从燕赵大地转战三峡地区,我经历了各种各样的事情,其中有奇怪的、平凡的,还有令人费解的。我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脸,其中有丑恶的,也有善良的。这些都成了我创作的源泉。
考古是一种探本寻源的过程,又好似公安破案,是寻找“证据”的过程。那么这些“证据”来自哪里?来自奋战在考古一线的工作人员。他们拿着微薄的薪水,干着非常辛苦的工作,为考古研究提供第一手完整的资料。正是他们默默无闻的付出,才使我们知道:历史原来是这样的啊!所以,这些普通的考古人不应该缺席。
时常有人问我:“你们考古经常挖金银财宝,肯定能顺手揣自己兜里吧?”我回答说:“要是揣起宝贝来,我早就发了,还用得着在考古行里混吗?”话说回来了,盗亦有道,即使盗贼也有行业规矩,更何况考古行呢?
考古是一门耐得住寂寞的行业,是一种良心的职业,需要有锲而不舍的工匠精神。我只是众多考古人之中的一分子,在多年的考古生涯之中积累了一些经验,同时还有教训。今天,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通过几个考古故事,给大家开一个小小的窗口,请大家领略一下考古人的风采,感受一下他们的人生。
我们为什么要考古?每天趴在黄土坑里挖那些残砖碎瓦又有何意义?考古就是要还原历史,把历史的碎片拼对起来,汲取古人的智慧和经验,创造未来,让我们的生活更加美好;记住他们留给我们的失败和教训,避免重蹈覆辙。
时常有人问我:“您从哪所大学毕业?”我说:“我没上过大学,社会就是我的大学,高尔基就是我的导师。”仅此而已。
古人云: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铁棒要想磨成针,那得需要时间。文学创作也一样,我在写作的道路上已经走过了 20 多年的时间,才混成今天这个样子。我要告诉广大朋友的是,天行健,君子当自强不息!人生的道路既漫长,又短暂。你要珍惜当下,稳步前进,“别怕慢,就怕站”。过些年,你回首看时,自己已走过了很长的路,道路两旁已是鲜花盛开。
希望考古的、不考古的人,都能看得懂我的故事。
故事选摘:
我在古象馆修文物
(1)
在三峡考古有个规定:凡是在考古区域挖出的文物,经整理之后,全部移交给当地文物所。当然,我们河北考古队也不例外。我们在茶店子的考古工地挖出好多文物,为了便于修复,白帝城文物所给我们提供了修复场所,那就是和白帝城仅有一河之隔的古象馆。
这古象馆位于白帝山草堂河北岸,掩映在郁郁葱葱的树木之中。在水库没有蓄水的时候,两山之间有道索桥相连接。三峡大坝开始蓄水后,水面升高,索桥被淹没在江中,从白帝城到古象馆只有坐船。
山坡上有一座老官庙,当年社员在此地挖蓄水池,在岩石缝隙当中发现一副大象的骨骼。经过专家鉴定,这是一头古象,距离现在有200 万年的历史。
白帝城文物所到北京请专家修复了大象骨架,又在原地修建了一座古象馆,里面还陈列着在老官庙出土的许多文物。
自从开馆以来,游客络绎不绝,带动了当地的旅游业。现如今,三峡大坝蓄水后,交通阻断,游客有所减少,这里成了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正好作为修复文物的好地方。
这天早上,我们把文物装车,沿着盘山道往东出城,来到白帝城山脚下的江边码头。白帝城的小贺早就等在那里了,他身后站着一位50 岁上下的粗壮汉子。他就是船老板老向。老向五短身材,打着赤脚,卷着裤腿,敞着衣衫,露出结实的肌肉,一头花白的短发,显得很干练。
我们把装文物的箱子逐个抬上机帆船,向老板走向船尾,使劲摇了几下,发动机突突地响起来。机帆船沿着江面朝对面驶去,我站在船头,江风拂面,甚是凉爽。
白帝山和古象馆之间这条河叫草堂河,河东岸有一处村落,名为“草堂村”。
原来,唐代大诗人杜甫曾经辗转流连于此地三载,给后人留下了几百篇诗词。只因杜甫一生穷困潦倒,到死的时候也是一个草根,所以囊中羞涩,住不起那高宅大屋,只好盖两间茅屋栖身。所以他居住过的地方,都叫“草堂”。
杜甫生性刚正耿直,不会阿谀奉承。眼见那些官员,欺压百姓,达到了敲骨吸髓的地步,于是他远走他乡,不想和那帮人为伍。他只能吟诗作赋,可是吟诗作赋又不能当钱花。生活的困顿,让杜甫举步维艰,甚至连自己的小儿子也饿死了。自成都至三峡沿岸,到处都可以见到杜甫的草堂,说白了就是茅草窝棚,和乞丐的住所没啥区别。
杜甫一生只能蜷缩在草堂之中,后来又聋又瞎,最终病死在一条破船上。
古象馆码头上的门楼已经沉没在水中,长满了绿苔,两条手臂一般粗细的钢索依稀可见。码头被废弃,加上长时间无人打理,墙皮剥落,显得有些破败。
我们和工人抬着装文物的箱子,沿着陡峭的台阶一步步往上爬,路两侧灌木丛生,树木遮天蔽日,满眼的绿色。我们爬上一个高台,前面豁然开朗,一处高大的建筑掩在绿树丛中。小贺用手一指:“到了!”
(2)
我们把箱子放在台阶上,抬头见大门口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的白衣女子,身旁还有一头高大凶狠的狼狗,正瞪着眼睛恶狠狠地瞧着我。小贺介绍:“这是修复室的负责人小涂。”白衣女子很大方,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涂琼。”一旁的大狼狗,低声冲我咆哮起来,吓得我不由得向旁边退了两步。涂琼伸手温柔地抚摸狼狗的头部,安抚道:“小黑乖,不要叫啊!”不知小黑是否听懂了她的话,乖乖地趴在地上不动弹了。小贺安顿好我的住处后,打道回府。古象馆一楼是展览厅,中央陈列着挖掘出来的几具大象骨架,四周摆满了震旦纪、寒武纪、泥盆纪和白垩纪时期的图片和文物。
西侧的展厅里放的是从老官庙遗址中挖出来的古墓,一具具骨架依原样摆放,墓坑上面用透明的玻璃罩定,游人站在上面看得真切。骨架旁还摆放着几件简单的陶罐和石器,那是原始人使用的简陋工具。
二楼就是办公区,也是我们的宿舍。虽说此地环境宜人,但上下楼来总觉得不方便,蹲在门口的小黑时常龇着牙对着我咆哮,让我如芒在背,很不舒服。
我自以为有些身手,就没有把这家伙放在眼里,可后来还是被这家伙给暗算了。收拾完宿舍,我感觉有些累,就歪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砰砰”的敲门声把我从梦中惊醒。打开房门,涂琼在门口站定,我没有思想准备,一时愣在那里,不知所措。
涂琼见我愣了半晌,莞尔一笑:“怎么?不请我进去吗?”我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道:“噢,请进,请进!”
涂琼进得屋来,见屋内干净整洁,不禁夸赞道:“想不到你挺爱干净的啊?”
我不好意思地说:“干净啥啊,比起你们女同胞来可就差远了。”涂琼顺手拿起床头那本《海子诗集》,随手翻了几页:“你还挺喜欢诗歌的?”
“谈不上喜欢,只是有点爱好。”我答道。
“对了,净顾着聊天,我差点忘了,食堂马上就开饭。”涂琼不好意思地说道。
涂琼领着我来到食堂,小食堂里干净整洁,有六七个人坐在一起吃饭。大家见涂琼来了,都和她打招呼。
涂琼帮着我打了一份饭,找了一个靠墙角的位置坐下。我看了一眼,竟然是我喜欢吃的回锅肉。这道菜吃起来麻辣鲜香,不但有嚼头,而且还有鲜嫩蔬菜汁液相伴。入到嘴里肥而不腻,荤素、咸淡恰到好处。另外一碗是粉蒸肉,吃到嘴里,入口即化,唇齿之间溢满糯米的芳香。
这顿饭吃得很爽,撑得我直打饱嗝,小涂在一旁忍不住偷笑。我故意板起脸来道:“你笑啥啊?都怪你们这儿的饭菜太好吃了,把我撑成这样。”小涂听了笑得更厉害了,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没见过……你这样……不讲理的。”
虽说和小涂是初次相见,我们却好似熟知已久。吃罢晚饭,涂琼领着我熟悉一下周边的环境。转了一会儿,她到宿舍里取出羽毛球拍,我们来到古象馆门前的坝子上。
我接过涂琼手中的拍子,和她“厮杀”起来。别看小涂长得文文静静,打起球来却杀气腾腾,判若两人。夏日傍晚虽说比白天要凉爽一些,但空气中的热量却是丝毫不减。不一会儿的工夫,我们俩都气喘吁吁,热汗直流。
(3)
古象馆四周被各种树木包围,郁郁葱葱,平时少有人来打扰,好似世外桃源一般。
这里空气清新,环境优雅,是一个锻炼身体的好去处。山脚之下就是草堂河与长江的交汇处,河水蓝蓝的深不见底。我虽生长在北方,但自小和伙伴在大河里玩耍,练就了浪里白条的功夫,见了水,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之感。
这天是周日,古象馆仅留下一两个值班的人员,这里平时就少有人来,如今更显得清净。我游完泳,回到宿舍,觉得有些乏了,便倒在床上美美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晚饭时间,我才觉得肚子有些饿了,洗了把脸,便直接奔厨房而来。一推门,只见小涂将一头长发用手帕系在脑后,身上系着围裙,正在那里忙活。我伸了一个懒腰,大大咧咧道:“幺妹,做啥好吃的呢?”小涂知道我来了,可并不回头看我:“给你做一碗小面尝尝。”
“是吗?今天我有口福了。”我高兴地说道。“幺妹,这小面咋做啊?请你教教我吧!”
“你这么聪明的人,一看就会。”小涂说。
我走到近前仔细观瞧,但见小涂拿来两只大碗,将鸡精、味精分别放入,又加点醋、盐巴和糖。她把气灶点燃,烧一锅水,又在炒勺内倒入食油,将鸡蛋煎成金黄色;之后把辣椒和麻椒倒进锅内榨油,再趁着热气将油倒进碗里。
此时水开了,小涂把事先准备好的面条放入锅内煮上,再趁着这个当儿,把一坨猪油化开放入碗中。面条煮熟后,小涂将洗净的绿菜叶放入锅中稍加搅拌,捞出来放进碗里,再淋上点香油,一碗香气四溢的小面就做得了。
我看着小涂有条不紊熟练地操作着,心中不由得暗自佩服。
看着碗里白绿相见,我禁不住食欲大增。我端起碗来,急不可待地就要大吃一通。小涂伸手拦住:“你急啥啊?先用筷子把里面的汤料拌匀,这样吃起来才香呢!”
按着小涂的吩咐,我把碗里的面条拌匀,吃到嘴里果然非同一般。
我边吃边大加赞赏:“好吃,好吃!”小涂并不答话,在一旁看着我微笑。一碗小面下肚,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吃完面,我感觉浑身通透,舒服极了。
我二人吃罢饭,小涂要收拾碗筷,我连忙自告奋勇:“幺妹师傅,你忙了半天实在辛苦,坐下歇一会儿,这点粗活就交给徒弟我吧。”
小涂也不客气,看着我在厨房里洗洗涮涮。
收拾停当,看天色尚早,我们出门来到坝子上,沿着江边散步。忽见前面路旁竖立着几根盆口粗细的大铁柱子,上面拴着碗口粗的铁链。铁柱和铁链上锈迹斑斑,看起来十分古老。
我转身问小涂:“幺妹师傅,这几根铁柱是干啥用的?”小涂来到铁柱旁,说:“这几根铁柱是用来封锁江面的缆索。”
我有些不解:“好端端的江面为啥要封锁?”
小涂用手朝下一指:“这里是夔门的入口,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过往船只的必经要道。南宋时期,蒙古军大举进攻,当时驻守在白帝城的南宋军队为了阻止东来的蒙古军队,就在长江两岸竖起几根铁柱,上面挂上铁索,用来阻拦敌船。”
“噢!原来如此啊,算起来也有七八百年的历史了。”我情不自禁道。
“后来这里被英国人当成了收税的关卡,过往的船只都要交税才能放行。”小涂又说道。
小涂抬手指向对面的白帝城:“你看,对面山上的那座尖顶洋楼就是当年英国人住的地方。”
我顺着小涂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见山顶之上有一处白楼隐没在树丛之中。气得我脱口骂道:“真他妈的不要脸,洋毛子凭啥在咱的地盘上收税?”
“你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想不到还会骂人啊!”小涂在一旁笑道。
小涂看着我面色凝重,似有所思。我望着长江对面的岩壁,上面刻着一些字,就回头问小涂:“幺妹,你看对面崖壁上的大字写的什么?”
小涂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
“噢!你说的是对面的摩崖石刻啊,上面写的是“踏出夔门打走倭寇”,是冯玉祥将军的手笔。”小涂给我解释道。“那肯定是抗日战争时期写的吧!”我问道。“不错,这是冯玉祥去重庆,路过此地时刻在上面的。”小涂望着对面说道。“据我所知,日本一直没有进过四川,可能和这里山高地险有关系吧!”我说。“是的,日本人虽然没能进入夔门,但是派飞机轰炸了重庆整整两年的时间。”小涂眼神忧郁。
“这事我知道,去年路过重庆的时候,我还参观了重庆抗日博物馆呢!光是重庆隧道防空惨案,一次就死了一万多人呢!”我越说越激动。
我二人边走边聊,小涂见天色还早,就说:“前面有一条古栈道,你想去看吗?”我惊喜道:“那就有劳你带我去看看。”拐过一个弯,悬崖边出现一处古建筑,临江有长方形的月台,上面摆着两门盆口粗的大铁炮,炮口直指江面。这里地势险要,居高临下,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我们看完铁炮接着往前走,路面越来越窄,前面有一条在悬崖上开凿出来的小路,仅能容一两个人通过,小路延伸向前,隐没在蒿草之中。
小涂用手指道:“这就是那条古栈道。”我剥开两边的杂草,仔细观瞧,但见栈道高悬在绝壁之上,蜿蜒东行。栈道下是万丈悬崖,底下是滔滔江水,站在此处,不由得令人头晕目眩。
我问小涂:“这条栈道是啥时候修建的?”小涂回答:“具体的年代我也不清楚,据说当年刘备征伐东吴的时候,走的就是这条栈道。”
“三国时期距离现在也有一千多年的历史了。”我粗略地算了一下。
当年,刘备的铁哥们关羽大意失荆州之后,败走麦城,被东吴所杀。作为老大的刘备怒发冲冠,悲愤交加,不听诸葛亮的苦苦劝阻,执意发倾国之兵七十万,沿着水路、陆路齐头并进,浩浩荡荡开向东吴。东吴采用了陆逊之计,兵退六百里。当蜀军气势消减的时候,陆逊火烧刘备的连营七百余里,打得刘备大败而归。
史料记载,刘备败退到巫山的时候,喘息未定,忽然得到报告:“吴军先锋孙桓领兵杀上夔道。”这截断了刘备的退路。气得刘备说:“当年我去东吴娶媳妇的时候,那个孙桓还是一个黄齿小儿,想不到如今把我追得如此狼狈。”
在这危急的时刻,幸好有赵云前来接应,他领着刘备翻山越岭,终于逃回了白帝城。
刘备领着残兵败将,刚到白帝城,立足未稳,东吴大将陆逊又从后面杀来。眼看着形势危急,恰好诸葛亮从阆中赶到,在白帝城摆下了水路八阵,将陆逊打得大败而归,总算是挽回了一点颜面。
刘备此番征伐东吴,一败涂地,七十万大军几乎折损殆尽。刘备羞愤交加,时间不长,就一命呜呼,去找他二弟关羽去了。这才有白帝城托孤的典故。
我看了看绵延不见尽头的栈道,思考着这样浩大工程是如何开凿出来的,即使有先进的工具,也不是一朝一夕所能完成的。
我俯下身来,想寻一些当年开凿栈道时留下的蛛丝马迹。但还是让我失望了。
小涂在一旁看出了我的心思:“有的人说,当年开凿栈道的时候,是先用火烧,待岩石发热再浇上冷水,岩石就自动炸裂开来。”
“这个法子倒是不错,不知是否真的能行呢?”我有些疑惑。
我二人循着路径又往前走了一会,因为这里人迹罕至,前面越发显得荒凉。此时天色渐渐暗下来,这里更显得阴森恐怖。
我在前面拨开灌木,和小涂往回走,突然听到身后的小涂一声惊叫。
我回头看,原来是天色暗淡,小涂在上坡时不小心跌倒。我连忙去拉她,不想用力过猛,自己也跌坐在地上。我俩看着各自的狼狈相,禁不住大笑起来。
(4)
古象馆的修复室宽敞而明亮,一条大桌子摆在修复室的中央,我和小蔡等几个同事把在奉节老城挖出来的陶器从箱子中取出,一一排列在大桌子上。
这些陶器在古墓里因棺椁垮塌挤压,已经变成了碎片。一个陶罐有可能碎成了八瓣,也可能碎成了十瓣。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乱成一锅粥的陶片,分门别类,找到它们各自的“家”。
我们戴上橡胶手套,穿上蓝大褂,对文物挨个进行分类、清洗,然后是拼对。这拼对是修复文物的关键环节,好似拼七巧板一般,从残破的碎片当中找到它们的“另一半”。
拼对,是有技巧的。比如拼对一个陶罐吧,首先要按照陶片的颜色、质地、薄厚、部位、花纹分类出来,然后按照起底或者起口的原则拼接。
起底就是先从底部拼对,依次向上,顺序是底部—腹部—肩部—颈部—口沿。
起口和起底恰好相反,即先从口沿部位拼接。顺序是口沿—颈部—肩部—腹部—底部。
修复室的小蔡是渝州考古队的首席修复师,水平很高。一堆破碎的陶片,在她手里经过拼接、点胶、黏合、成型,一气呵成,顷刻之间就恢复成了完整的模样,这过程好似变魔术一般。起初看得我目瞪口呆,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我的修复水平也大有长进,但是和修复大师小蔡相比,还是有距离。
我知道,这是功夫,是日积月累的经验集成。倘若是功夫到家,自然能达到“庖丁解牛,游刃有余”的境界。如此说来,那不仅是修复文物,还是一种至善至美的艺术。
文物修复完成之后,需要绘制器物图。这种器物图是有比例尺的器物的结构图,利用图纸完整地表现文物的外表和内部结构。完美的器物图,不但要神形兼备,而且各部位的数据要准确无误。按着图纸的数据,就能重现器物的原貌。
第二天,我正在宿舍绘图,一阵狂风过后,外面的天色暗下来,不一会儿的工夫,四周变得黑漆漆的,如同黑夜,我不得不打开了电灯。
突然,一道霹雳划过天空,瞬间大雨倾盆而下,仿佛天河倒泻。风雨交加,世界仿佛都要被淹没了,耳中只能听到暴雨的哗哗声。
闪电、狂风、暴雨持续了一个小时。雨停后,云开雾散,阳光照射下来。
我随着大家来到门前的坝子上,但见夔门峡口上方碧空如洗,远山如黛;南面的桃子山和北面的枇杷山上云雾缭绕,好似仙女蒙着面纱,时隐时现。
峡江两岸壁立千仞,一条条雪白的巨大水柱从江岸两侧喷涌而出,直射江面,好似条条白龙卧江饮水。远处一道彩虹横跨在天际,在两岸翠绿风光的衬托下,十分壮观。
大家惊呆了,愣在那里,好半天没有人讲话,好似生怕把眼前的美景吓跑。
我情不自禁地感叹道:“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见啊。”小涂见我篡改古人的诗句,就发起笑来。
“哎!幺妹,我还欠你一份人情呢!”我打趣道。“啥子人情哦?”小涂仰起脸问道。“就是我要邀请你吃火锅子哦!”我说道。
“好嘛!我早就等不及了。”小涂俏皮地说道。
“那好,咱们明天就去镇上吃火锅子。”我也爽快地说。
(5)
第二天,我和涂琼乘船过江,来到镇子上。在街边一处火锅店临窗坐下,我们叫了一个鸳鸯火锅。我不喜欢吃辣,而小涂又痴辣,所以我俩各取所需。固体酒精燃烧起来,火锅上面热气升腾,香气弥漫开来。我忽觉得身后有人拍我,回头一看,原来是考古队的杨老师。“原来是你啊,吓了我一跳呢!”我笑着说。
杨老师问我道:“这位小妹怎么称呼?你小子也不给介绍介绍。”我说:“哦,这位美女芳名涂琼,是古象馆的才女。”
小涂礼貌地站起身来:“杨老师,你别听他瞎说。坐下来一块吃点吧!”杨老师摆手道:“我刚陪着客人吃完,这会儿是酒足饭饱啊!你们慢慢吃,我就不打扰了。”
杨老师说完,又对我说道:“有个事我先和你说一下,H 省考古队也在三峡考古,因为技术力量薄弱,成果不理想,今年想请你去帮忙。”
“这种事随便派一个去不就得了?干啥非得让我去啊,再说了,我手头上的资料还有一大堆没写完呢!”我不情愿地说。待在世外桃源一般的古象馆多好,每天快快乐乐的,一点也不寂寞。我在心里这样想着。
“那可不行啊,H 省考古队队长和咱们的老大是同学,他怎么能驳这个面子呢?”杨老师急赤白脸地说道。见他这个样子,我道:“那好吧,我回去先准备一下。”
和涂琼吃完饭,她又在店里买了一份麻辣鲶鱼锅,用钢锅盛好。我问:“刚吃完火锅,你还买,怕我吃不饱啊?”小涂斜了我一眼:“美的你。”
“那你给谁买的?”我又问。“过一趟江不容易,给大伙带点好吃的。”小涂一边收拾一边说道。
“你还挺有爱心的啊!”我不由得赞叹。我俩出了店门,来到江边,向老板早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过了江,我帮小涂端着锅子,沿山上的台阶一步步向上爬。来到古象馆门口,几个同事正在那里乘凉,见小涂给他们带回一锅鲶鱼,他们都很高兴。馆里的大狗小黑也蹲在台阶上,虎视眈眈地看着我们。
小涂正和同事们搭讪,我端起锅朝里走,忽觉得后面一阵疾风扑来,觉得不好,急忙向前窜了一步,可还是晚了。我的后腿被啥东西重重地一击,手里的锅子差点掉到地下,恰好我腿下有点根基,只是踉跄了一下没有跌倒。
我回头看,小黑飞也似的跑开去。原来是这个家伙,我暗骂道。忍着疼痛,放下锅子,我低头一看,见后腿的裤子被小黑撕开,腿肚子上几个小洞在汩汩地冒血,此时我才感觉到钻心的疼痛。
小涂见状,急忙跑过来,蹲下身,仔细观察我腿上的伤势。我不以为然道:“没事,离死还远着呢。”小涂心疼地说:“还说没事,都出血了。”她搀着我要往楼上走,我还想端地上的锅子。小涂有点急了:“都啥时候了,你还惦记锅子?”我笑呵呵地说:“好不容易端回来的,洒了可惜。”“你别说怪话了,赶紧上楼,我给你上点药去。”涂琼找来消毒的药水,蹲下身子轻轻地给我擦洗。看着她那个样子,远在异乡的我,不由的心生感动。馆里的老徐书记也来到楼上看望我的伤势。他气愤地说:“我早就说要把这个狗子带到别的地方去,可有的人就是不答应。”原来在我之前,有好几个人都遭到了小黑的“亲吻”。我知道被狗咬了之后,第一时间要注射狂犬疫苗,才能保证以后不会发病。可此时天色已晚,疾控中心已经下班,只好等到明天再说了。
熬过一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小涂早早地给船老大打电话,让胜利带着我去三马山(奉节新县城)。
回到古象馆后,我找来一根趁手的木棒子,时刻提在手中,免得小黑再来袭击。小黑可能感觉到我的愤怒,见了我就远远躲开。后来小黑还是被“调走了”,只因为它又犯了错误,把前来指导工作的领导咬了。
由于我被小黑“亲吻”,原计划要去H 省考古队的事情,也暂时耽搁下来。
受伤头几天,行走不便,小涂不辞辛苦,每天为我打来可口的饭菜。虽说受点皮肉之苦,但有小涂的照顾,也不觉得凄惨。
转眼十几天过去了,H省考古队那边又来催了。就要离开古象馆了,我的心中难免有些怅然若失。分别那天,小涂送我到码头,我随着向老大的船逐渐远去,但见岸边的小涂还站在那里,直到变成一个小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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