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那眼神

◎何姝

人与人之间眼神交流其实是一种心的交流。我看过很多眼神，也读过很多眼神交汇的故事， 更亲身感受过多种版本的眼神，然而外婆的眼神，这些年一直在我脑海里穿梭着， 缠绕着， 想起就疼痛着，挥之不去，提之垂泪。

那是一个周末的清晨， 我的手机急促地响起：“女子， 估计外婆不行了。”舅妈的话让我的大脑“嗡”地一下似乎成了空白。 半天才回过神来， 什么也顾不得说，急急忙忙带着孩子就往阆中老家赶。

一路上我都在想外婆。 外婆性格温和，善良勤劳，是非分明，从不与任何人计较。父母在外地工作，我从小跟着外婆长大，所以和外婆的感情，也比其他人来得深，但外婆对我的爱却不是无原则的。记得一次我和村里一个比我小的伙伴为争东西打架，后来被那家大人找上门来，满以为一向疼爱我的外婆会护着我，哪知外婆知道此事后用严厉的目光盯着我， 批评我为啥不让着别人？“他先惹我！”我申辩。“你让着点不就没事吗？”我委屈地哭了，外婆将我拉进她的怀里，轻轻地摸着我的头， 语重心长给我讲：“每家娃儿性格不一样，不要去和人家硬斗，要学会宽容人家……”或许从那时起，我的心里就有了“凡事让三分”的意识。

到了阆中， 我直奔医院。 站在病床前， 轻轻抚摸着外婆瘦得皮包骨头的手臂，我的心很痛，眼泪不停地往外涌。或许是我的手从小被外婆牵的次数太多很熟悉的缘故，外婆一下子睁开双眼，目光正好对着趴在她身旁的我， 眼神中明显带有一丝欣慰。

舅舅对我说： 外婆昨晚开始意识模糊了，拉着谁的手都叫你的名字，你是她心里分量最重的人。 我们知道你当时在上夜班，所以天亮才给你打电话。

当天中午， 外婆的精神竟奇迹般地好起来，居然还吃下了一点东西。就在我给外婆喂饭间，她用无力的眼神打量着我，柔弱地对我说：“女子，你咋又瘦了？”然后将目光移向她的重孙， 再回过眼神瞟了我一眼说：“现在养一个娃儿，不能娇生惯养，让他慢慢学着做家务事， 当父母的不能牵着他一辈子……”

那天下午与外婆的短暂相处， 我一直很留意她的眼神。她有时努力地盯我两眼，又吃力地闭上眼， 然后又使劲地睁开眼再盯我一眼，好像有太多太多的话想对我说，可身体虚弱难以表达， 所有想说的话只有聚焦在那眼神中反复向我传递。

周日我要上班。和外婆道别时，她的泪在眼眶里打转。 就在我转身跨出病房门那一刻，谁也没料到她竟然提出一个“苛刻”要求，要舅舅背她到走廊走走，在场亲人都明白她是想送我。“外婆， 过两天我请好假就回来陪你。” 我努力劝外婆放弃她的执着， 但这句话后来竟成了我背负一生的谎言。

我向电梯口走去， 外婆让舅舅背着，不时地叮咛：“回去好好带娃儿，注意保重身体，上班不要和人家争啥子……”我感觉，外婆那一刻的叮嘱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电梯关门的一刹那，我看到外婆使劲睁大双眼看着我，眼泪顺着眼角无声往下流。不舍、留恋、无助……这是我和外婆最后一次的眼神交流。 然而正是这一次，我从外婆那牵挂无比的眼神里，读懂了其中复杂的内容：学会宽容，学会谦让，学着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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