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或者叩问

□雁歌

诗人老童一直坚守在诗坛的前沿阵地，高扬广安诗歌的大旗，率先持续创作出了不少优秀的诗作，先后推出了《骚酒》《看见》《独白》《煮茶》《向山》《安静书》《在前方等自己》等一系列诗集，可谓高产高质。老童的诗歌总的来说，诗情饱满，文气浓郁，底蕴厚重，格局宏大，常有一气呵成之势、痛快淋漓之感，文本内外力显良知与悲悯、达观与担当的诗学情怀。诗集《在前方等自己》就是这方面的力作。

有人说，诗歌和灵魂，总有一个在路上。我记得老童从嘉陵江出发的时候，一轮金黄的圆月正高挂在蔚蓝的天空之中。伴着缓缓的江流和不眠的涛声，多年来，诗人总是以行走的姿态，做一朵干净的白云，靠近诗歌和前方。

诗人说，“前方可以是/眼前/亦可以是/很远的地方/但不管怎样/必须在前方/等自己”（《在前方等自己》）。前方有多远，我不清楚，只知道远方属于诗歌，因此，优秀的诗人一直在路上。老童一边前行，一边回首，更多的是审视与叩问，他要卸去尘世的锱铢，让灵魂轻装上路。诗歌如一枚旗幡在前面招引，文字擦亮每一个蒙垢的眼神，铿锵的脚步把一切虚无和浮躁踩得格格作响，赶过一程又一程的远方已扎好灵魂安顿的营帐。

就这样，诗人一路行走，一路叩问。诗人不停地翻开地理词典和片片废墟，并能熟练地背出那些陌生或熟悉的符号。比如《广安的时光》《读城记》《河西走廊》《在南京做一回金陵春梦》《燕山深处》等，他总是在历史与现实的视野中沉浮穿行，从传统人文视角进行审视，挖掘出厚重而博大的碎片文化。常让人读出沉默与震颤、率性与旷达、内敛与警醒，独特的生命内核与厚重的地域文化底色彼此碰撞生辉。

诗人老童一路山高水长，足迹遍布乡村与城市，他不忘告诉一座座城市的记忆和色彩。

“巴中的颜色/在那百分之四十三的/森林覆盖面积/苍翠里/……巴中的颜色/是千年不褪的/金黄”（《读城记》之《巴中的颜色》），“千年不褪的金黄”高度浓缩了一座城市的生机与色彩，充满无尽的诗意与温暖。诗人“走过条条街巷/注目处处楼台/穿越千年历史/与猛张飞窄路/相逢”（《读城记》之《春色阆中》），这是一次跨时空的交流与对话，极富意蕴。“到过涪陵城/就会记住/白鹤梁/涪陵的名字/乘白鹤起舞/飞向四面八方”（《读城记》之《涪陵的白鹤梁》），诗人让一座城的名字“乘白鹤起舞”，想象奇特，意境悠远。

透过这些色彩，诗人更是触摸到了一座城市的灵魂与伤痛，以及一座帝王山庄尘封的秘密。比如：

“这根骨头/刺进了我的/心头帝国的一张/卖身契和民国的一场/大屠杀/这根骨头/成了我和我的/民族永远的/痛”（《在南京做一回金陵春梦》）

“避暑山庄/让帝王们/避开了季节的/炎凉但它更避开了/劳动者的/冷暖……你避得开自然的/法则但你避不开/历史的/规律”（《燕山深处》之《承德避暑山庄》）

就这样，诗人一路行走，一路叩问。诗人可以面对一朵浪花，追述时间的过往；面对一朵雪花，叩问永恒与短暂。细碎的意向撕裂出宽阔的视野，人类和宇宙，虚无与永恒，引发无尽的理趣与思辨。

“要感谢那朵/正关注人类命运的/雪花它是目前/人类唯一的/导师它告知/在创世背景中/必须设立的/苦难也告知/避免灭绝的/方法”（《启示录》）

“在江岸上/看时间/那是一朵/浪花一滴水/抑或一尾鱼/甚至就是一声/叹息但

它强大得/让人类脆弱/如苇草历史湮灭/如云烟宇宙衰落/如游丝”（《时间简史》）

好一朵红尘之上的“浪花”，作为导师或预言者，它直视一切苦难，并告诉人们“避免灭绝的方法”，对人类的启示，对自然的敬畏，不言而喻。诗人以“浪花”“鱼”“叹息”“苇草”“云烟”“游丝”等意象罗列时间的简史，删繁就简，举重若轻，格局浩茫，表现出人生的短暂与脆弱、时间的强大与永恒。敬畏生命，更要敬畏自然。

就这样，诗人一路行走，一路叩问。诗人在路上，可以朝一本书发呆、与一个人对视、对一部电影或音乐诗入迷。他似乎要在《尤利西斯》《百年孤独》《莱蒙托夫的云》《读伊兹拉·庞德》《陌生人》《音乐诗》《看电影》之间，反复地掂量出一部名著的重量、一个人物的高度、一片艺术之花的色泽。

“我撷一大块/云藏在心之/深处让莱蒙托夫/放逐宇宙永恒之/孤独存留人生/短暂的/幸福”（《莱蒙托夫的云》）

“而你的面孔/却一直在变/不是川剧变脸/那种艺术的变/而是随天色/在变随环境/在变随需要/在变更随伪装者/虚假的灵魂/在变”（《陌生人》）

“魔笛不为带走/失信人的/孩子把肮脏的/老鼠引领消失后/只希望世界的愤怒/平息过来大浪淘沙/江河清澈所有呓语/梳理成一句合乎逻辑的/箴言含糊的歌词/优美成/诗篇”（《音乐诗》之《摇滚乐》）

“宇宙永恒”而“孤独”，“人生短暂”而“幸福”，诗人对生人和宇宙的终极思考，虽不乏积极乐观之态，却也掩饰不住生如浮云、命似纸薄的无奈与况味。“而你的面孔/不是川剧变脸/那种艺术的变/更随伪装者/虚假的灵魂/在变”，对人性世相的揭示可谓入骨三分，不难看出诗人敏锐的触须和入微的洞察。“只希望世界的愤怒/平息过来大浪淘沙/江河清澈”，狂热的摇滚并没有迷失诗人的良知与责任，诗人反而在

浮躁中保持了克制与冷静。最后，让“所有呓语梳理成了一句符合逻辑的箴言”，让“含糊的歌词优美成了诗篇”。

就这样，诗人一路行走，一路叩问。诗人更是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生活场景或琐碎现象，并能及时准确捕捉到一些焦点，调动已有的认知与经验进行诗意拷问，从而层层剥笋，深入挖掘，巧妙揭示出事物的本质或真相，常给人疼痛与温暖、哲思和启迪。

“当沿口遇见周口/不亚于一次/天荒地老/虽然年年武胜的江上/有龙舟争流/年年蓬安的江上/有百牛浴澡/但江上的清风/一吹就成四季/江上的明月/一升便去千岁/纵然是孔夫子/也只能浩叹/逝者难舍昼夜/不可追”（《当沿口遇见周口》）

“魔术可以/障眼但却不能让/时光倒流/心灵自由/天老地荒/记住乡愁/不能让万年后的我/还是我”（《魔术师》）

“当花委于尘/所有的土/都化成了/玉”（《庄严词·牺牲》）

诗人借用嘉陵江上的沿口遇见周口，实则描写“武胜龙舟争流”和“蓬安百牛过江”两种地域文化的交汇，更引发诗人对岁月流逝、江月千古的无尽喟叹。同样，魔术师虽有障眼法，却不能让“时光倒流”“心灵自由”“记住乡愁”，更“不能让万年后的我还是我”，流露出人生短暂的况味。“当花委于尘”“所有的土都化成了玉”，花为尘、土成玉，诗人于细碎现象中窥见一种轮回与蕴含，颇富哲理和意趣。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有位佳人，在水一方。”永葆青春与诗情的老童正踩着诗经延宕的文脉，行走在逐梦的路上，并始终以洞察和叩问的眼神，抚慰心灵的舒展与岁月的美好，直击生命的疼痛与人世的沧桑。

不为别的，只为远方。

远方有多远？据说，山那边，就是海。我们期待，诗人老童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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