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刘乾辉
鲜于侁这个名字,今天的我们,有点生疏了。但在北宋,却是大名鼎鼎。
一代名相文彦博在《送子骏朝议归阙诗》中褒誉:为有仙才生阆苑。
一代文豪苏轼在《题鲜于子骏八咏后》中慨叹:子骏以其所作八咏寄余。余甚爱其诗,欲作而不可及,乃书其末,以遗益昌之人。
一代画家文同在《子骏运使八咏堂》中夸赞:扫除闲景物,健笔当大帚。
岁月流逝。鲜于侁这三个字,沉淀在历史的长河中,没被湮没。他在广元为政,心系于民。政余为诗,引来和声一片,成为文坛佳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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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于侁,字子骏,1019年生于阆中,和王安石、司马光、文同、苏轼、苏辙是同时代人。
鲜于侁在宋仁宗景祐五年中进士,刚好二十岁。斯时,苏轼兄弟的伯父苏涣在阆中为官。称赞这个年轻人“君异日学为名儒,仕为循吏。”
在神宗熙宁初(1068年),50岁的鲜于侁从绵州通判任上到利州,作转运判官。转运使李瑜规定利州老百姓向朝廷缴纳助役钱四十万缗。鲜于侁看见利州土地瘠薄,物产不阜。遂向皇帝陈述,交一半就可以了。神宗认为子骏说得对,就罢黜了李瑜的官职,升鲜于侁为转运副使。
周永懿守利州时,贪脏枉法。前任使臣惧怕他的凶恶残暴,不敢拿他是问。鲜于侁把他打入大牢,随后流放到湖南偏远之地。
王安石在金陵时,名声很大,一些士大夫希望他出任宰相。鲜于侁却不以为然,认为王安石性格褊急,靠激烈的说辞取得皇帝的信任。如果按王安石说的那一套治理国家,天下必将大乱。王安石大怒。关键之时,神宗说:“鲜于侁有文学才能,可以任用。”
不仅鲜于侁对王安石有看法,新法推行后,朝野一直争论不休。不仅本朝,宋以后争论的声音也没停止过。更有观点认为,北宋灭亡,王安石脱不了干系。
在王安石看来,利州推行青苗法不积极,就派官员查问。鲜于侁说:“青苗法规定,要从实情出发,百姓愿借就借,不能强迫。”春天借青苗款,秋天就要偿还,不仅时间紧迫,利息也高。鲜于侁不照搬条款执行,从实际出发,又为利州百姓做了一件好事。
鲜于侁在利州任职的九年间,正遇王安石暴风骤雨般推行变法。利州处四川盆地向秦岭山脉过渡地带,境内崇山峻岭,肥沃之平地难觅,民贫役重。苏轼说:“刻急则伤民,宽厚则废法。”在这种情况下,执行新法真是难上加难啊。鲜于侁任职的利州,和他的家乡阆中,一衣带水,亲戚朋友要他“照顾”的地方一定不少。“以亲则害法,以法则伤恩”。
法、民、亲,三者怎能兼顾?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但鲜于子骏做到了,“其声蔼然,闻之四方”。苏轼评价甚高,称他所作所为“上不害法,下不伤民,中不废亲”。用时下一句流行的话,体现了高超的领导艺术。
1077年,鲜于侁调任京东路转运使。在任时,治理水患,辖内冶炼业发达,不许官府与民争利,老百姓获利丰厚。他的继任者却不然,要取缔民办,让官方经营兴旺的冶炼业。这一作法,差点引发矿工暴动。斯时,神宗已薨,哲宗继位。哲宗无奈,只得任命已在京师任职的鲜于侁再次担任京东路转运使。
司马光不禁感叹,子骏本该在朝延为官,以让他发挥更大的作用。但东部地区又为役法所累,也需要他这样有才能的人去治理。如果天下有一百个鲜于侁该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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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文人爱吟亭台楼榭,最有名的莫过于欧阳修的《醉翁亭记》,一句“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传唱千年。
司马光的父亲司马池,于宋仁宗天圣年间在利州作转运使。公余,在宝峰山(又名东山,凤凰山)增建亭榭。四五十年后,鲜于侁也任这个职务,也有这个雅趣。在凤凰山培修、新建亭台八处,并因其特点,赋予雍雅之号,分别名桐轩、竹轩、柏轩、巽堂、山斋、闲燕亭、会景亭、宝峰亭。这些“休闲”之处,有的在山腰,有的在山东南面。而最高处,当是宝峰亭,与现今的凤凰楼位置差不多。遗憾的是,在时间的长河中,它们都未曾保留下来。
进士出身的鲜于侁,时常登临凤凰山,并作诗纪其行抒其感。子骏登高一唱,引来司马光、文同、苏辙和声一片。
公元1038年,既是仁宗景祐五年,也是宝元元年。那一年,司马光和鲜于侁都金榜题名。“知君栋梁材,大匠偶未度”(《柏轩》),司马光赞扬鲜于侁是治世之才。“主人政多暇,步赏常从容”(《桐轩》),子骏政存宽简,不以扰民为要。“谁知使者尊,常著野人服”(《山斋》),鲜于侁没有官架子,与民同乐,心中装着老百姓。有这样的情怀,人民安居乐业,四方商贾云集,把利州建成了一方大都会——“景物浩无穷,兹为一都会”(《会景亭》)。
鲜于侁大有老庄之风。“幽兴遇物惬,高怀随处安”(《竹轩》),“琴棋间壶觞,赋咏杂歌呼”(《巽堂》),“无私席宾少,忘机林鸟还”(《闲燕亭》)。公事之余,登东山,赋诗饮酒,在鸟儿声中,忘怀得失。
在与鲜于子骏唱和中,童年随父亲在利州生活的点点滴滴,顿时涌现在司马光眼前。“先君昔乘轺,名题古寺壁。侍行尚垂髫,孤露今载白。读君登临诗,旧游皆历历。永无膝下欢,终篇涕沾臆”(《宝峰亭》),童年司马光跟随父亲司马池游览宝峰亭,司马池在寺壁上题了诗。如今,自己的头发也已花白,父亲也已作古,在他面前撒欢的日子再也没有了。想到人生失亲之痛,不禁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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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鲜于侁年长一岁的文同,也加入唱和的队伍之中。写了八首诗,名曰《子骏运使八咏堂》。
三国时曹丕曾说:“文人相轻,自古亦然”。但文同与鲜于侁,却是同道相惜。“大厦须良材,相期早千尺”(《柏轩》),“吟笺摘奇胜,画笔写纷杂”(《会景亭》)。文同说他这位老乡是大材,才思敏捷,那些奇景胜景,在他笔下,韵味独特。
在文同眼中,他的这位朋友不仅自己才华横溢,还爱才、惜才、荐才(“种者意自远,岂并群木论”《桐轩》)。是啊,鲜于侁向朝廷举荐的苏轼、苏辙、刘攽、范祖禹等才俊,不仅学富五车,且都是耿介忠直之人,真可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中国古代士大夫,在自己的心中,都有一块“田园”。在文同心目中,鲜于侁也不例外。“自无车马尘,飞来泊琅玕”(《竹轩》),“宾来获清欢,吏散生野思”(《巽堂》),“松雨润书奁,竹风吹酒盏”(《山斋》),“六尺局脚床,解带就横肘”(《闲燕亭》),“钩帘拂坐榻,隐几缓衣带”(《宝峰亭》)。通过文同的诗句,鲜于侁超凡脱尘的形象跃然纸上。在东山,宾客散去之后,鲜于侁无拘无束地漫步,思绪翩飞。累了,宽衣解带,席地而卧。没有尘世的烦恼,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没有钟鼓馔玉,没有香车宝马,人间有味是清欢!
鲜于侁在利州为官时,1075年夏天,文同罢知兴元府。十月,为后世津津乐道的大画家文同到知洋州(今陕西洋县)任上。文同在洋州时,如鲜于侁,也喜自建亭榭,加上其他景点,命名为“洋州三十景”,并一一赋诗。
来而不往非礼也。文同吟弄风月,鲜于侁当然要和之。《洋州三十景》,三十首诗,占了鲜于侁留传下来诗歌总数的一半。“晖晖蓝田山,山下多绿玉。安得结茅茨,林间许容足”(《筼筜谷》),“春归阆风家,功入天匠手。能将五色云,点缀当户牖”(《披锦亭》)。只读子骏这两首和诗,就知文与可喜竹,爱画竹。
文同的洋州三十景诗,另一位唱和“大咖”是东坡居士。英宗治平元年(1064年),文同丁父忧除服,经蜀道入朝,初识苏轼于凤翔。苏轼收到文同的诗,欣然作《洋州三十咏》。“汉川修竹贱如蓬,斤斧何曾赦箨龙。料得清贫馋太守,渭滨千亩在胸中。”在《筼筜谷》诗中,天性诙谐的东坡先生,戏谑文同太穷,穷得只能吃竹,而且是天天吃,把洋州千余亩修竹吃光了,肚子里只有翠篁了。
苏门四学士“之一的晁补之,在《赠文潜甥杨克一学文与可画竹求诗》这首诗里写道:”与可画竹时,胸中有成竹“。
神宗年间这帮文人的“大合唱”,催生了现今使用率颇高的一个成语——胸有成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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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宋八大家,眉山苏氏父子占三席。三苏之名,在文坛上如雷贯耳。苏轼苏辙兄弟,一生三次经过广元。可以这样说,没有鲜于侁,三苏过剑门蜀道,就没有只言片语留下来。
仁宗嘉祐元年(公元1056年)春天,苏老泉带着21岁的苏轼19岁的苏辙,进京赶考。这是三苏第一次过广元。
第二年,兄弟俩双双高中进士。远在家乡的母亲还没听到让人艳羡的喜讯,就撒手人寰。来不及候官,父子三人匆匆回家奔丧。这是三苏第二次途经广元。
神宗熙宁元年(公元1068年)腊月,苏轼苏辙丁父忧期满,带上老婆孩子,经剑门穿秦岭,返回京都。这是兄弟二人第三次过广元。这次之后,他们宦游天下,再也没踏上四川这片土地。
剑门关、葭萌关、石柜阁、龙门阁、七盘关,剑门蜀道上这些名关险隘,凭苏轼苏辙对山水的兴趣,凭兄弟俩的才学,题咏广元风光,可谓举手之劳。但不知何故,面对崇山峻岭,还有滔滔嘉陵,他们没有放歌。
还好,有鲜于侁,有他的亭堂。苏辙的《和鲜于子骏益昌官舍八咏》,苏轼的《题鲜于子骏八咏后》,诗八首文一篇,是苏轼苏辙兄弟刻在利州山水间的唯一诗文。
在和子骏的诗中,利州的一草一木,都令苏辙陶醉。“夜声疏雨滴,午影微风转”(《桐轩》),高大的梧桐树,若夫雨意缠绵,滴答之声悠远;若夫艳阳中午,硕大的枝叶,洒下清凉一片。“崎岖脱岩石,拥塞出棼翳”(《柏轩》),绝壁悬崖,挺拔的柏树挣脱岩石的束缚,彰显顽强的生命力。“亭高众山下,胜势不自收”(《会景亭》),“盎盎云出山,溜溜泉垂坂”(《闲燕亭》),“今闻宝峰上,缥缈凌朝阳”(《宝峰亭》),白云在东山上飘荡,瀑布从山涧飞奔而下,登上宝峰亭,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凤凰山之灵,在苏辙笔下,栩栩如生。
子骏不是一介庸吏,不仅有书卷气,而且颇有仙风道骨。“幽轩离纷华,惟有一丛竹”(《竹轩》),“谁言幽室居,近在使者宅”(《巽堂》),“简书日填委,杖履每幽独”(《山斋》),处理好繁琐的政务,主人离开车水马龙的市区,穿上木屐,杵着拐杖,徘徊于茂竹下,独自寻幽览胜。这些登临之所,与主人的官宅并不远。而鲜于侁何以能如此超然呢?心远地自偏。
苏轼的《题鲜于子骏八咏后》,夸赞鲜于侁有高超的执政能力,所吟咏的八首诗,境界高雅,令他无法再作。只好写一篇文字,附在寄来的诗稿后面,“以遗益昌之人,使刻于石,以无忘子骏之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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肇始于鲜于侁的这场诗歌盛宴,无疑成为北宋中后期文坛的一段佳话。遗憾的是,鲜于侁本人所作的八首诗,仅有两首流传下来,分别是《宝峰亭》和《会景堂》。其他六首,散佚在历史的长河中。
“舟航日上下,车马不少闲。近邑辏商贾,远峰自云烟”。《宝峰亭》这首五言诗,意境悠远,道尽了广元的繁华。
鲜于侁还写了一首《大剑山》,见解颇深。“自古存亡关付咤,谁言双剑系安危”,蜀地兴亡,在人之德,而不是天然屏障。
鲜于侁现存诗六十首、文十一篇,而宋史专门为之作传,评价颇好。可见这个不为我们所熟知的鲜于侁,在民间、在官方,“粉丝”不少,认可度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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