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水

罗瑜平

在月山乡政府，射弓村主任张治伟骑着他日夜相伴的坐骑“125”摩托车接走了我。对于大山中的乡村小路来说，摩托车是最好不过的交通工具了，灵活、快捷、方便，是小车不可比的。这摩托，就像他手中把玩的锄头，对其脾气和习性了如指掌，使用起来得心应手，其稳定性堪与他们征服这座山的双脚一较高下。因此，坐在他身后，也没什么安不安全的顾虑，只顾一路欣赏着这大山上高大笔直的树木，碧绿层叠的植被，湿润清香的空气，还有蜿蜒的水泥路面，路边一栋栋青瓦白墙的楼房……我不禁陶醉其中，对所要去一探究竟的“一碗水”愈加充满无限神奇的想象和向往。

说起“一碗水”，得先从上山下山的这条山路说起，张主任一语中的。我们从山顶风驰电掣般下到半山腰，这半山腰以上的山路已经部分硬化，其余的隐没在草丛中，保持着它历史的原貌。在水泥路的尽头，有一座楼房耸立在苍松翠柏间，一群雪白的鸭子“嘎嘎”地叫着，被年近四十的大嫂赶着进了房前的山坡。看到我们，她老公张治平从房子里跑了出来，听张主任说明来意后，立即一声不吭地跑进屋子，拿了一把砍刀出来。他告诉我们，这几年经济条件好了，住在山下的人家都纷纷搬到交通方便的山上来了，去沟里的山路很少人走，早已是杂草丛生，荆棘当道，行走艰难。没有这砍刀开路，恐怕走不通，即使披荆斩棘，也会周身伤痕累累。说完，他就自告奋勇挥舞砍刀在前面给我们开路了。听张主任介绍，张治平夫妻俩刚从浙江宁波打工回来，没想到，好多年了，他们心中还装着这条昔日热闹非凡的山路，这山路其实就是他们浓浓的乡愁啊！

我们徒步的这条山路，是过去当地老百姓赶河地乡场和月山乡场，或者到阆中、苍溪县城的必经之道，全是狭窄弯曲坎坷的羊肠小道。站到对面山顶看过来，它像一根谷草绳从山顶直接吊到山脚，被山风吹得九曲十八弯。为了方便行走，多少年来，这条路两边的老百姓祖祖辈辈自发维护改造，上坡路或下坡路就用石板砌成石梯，平缓路就垫上一层碎石，防止雨天湿滑。为了让行人赶路时有歇凉之处，他们在路两边栽植了很多树，一般都是树冠硕大，枝叶茂密的桉树、桐树、松树、榆树等，而且大家都自觉保护，绝不随意砍伐，以致于如今虽然人迹罕至了，但循着这些大树的影子，依然能找到这条山路的痕迹。那时，走累了，背东西背不动了，就坐在这些大树厚厚的浓荫铺盖的石头上小憩一会儿，吹吹山风，听听山泉般清脆的鸟鸣，享受下这沁人心脾的凉爽和惬意。这样的感觉，随着摩托车、三轮车、小车这些交通工具的充分使用，已不复存在了。今天，我们就像当年的路人，重走这山路，当年的感觉失而复得，倍感珍贵。我暗自心想，要是能带我读大学的儿子来走一走，感受一下，了解一下过去，了解一下那些不再重演的历史，该多好啊！

有山路，就有人家；有人家，就有田地。山路两边的梯田和梯地，面积不大，长满了齐人高的茅草，异常茂盛，绿油油的表情煞是得意，偶尔有当年遗落的谷种发芽、生长出来的稻子闪烁其间，羞羞答答地，不好意思露出头来。也许，它正在暗自落泪感慨，与眼里从不容茅草的当年相比，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一路上，两三座老房缺胳膊少腿地斜站在几丛毛竹后，风穿堂而过，像白发的老人在风中打了个趔趄。张主任说，这些房子的主人出去打工很多年了，在外安家，老屋也没人经管，成了一段历史的记忆了。越往山脚走，两山靠得越拢，到了山底，它们就相拥在一起了。寻着被落叶深深掩盖的山路，看着两边星星点点的遗迹，想象着曾经来来往往的路人以及路旁房子里透出的点点灯火，我们不觉来到了“一碗水”，我一直神往的地方。

有山，必有泉；有泉，必有溪。“一碗水”位于山脚的一块岩石上，是一个只能容得下一个人的头进去的小石洞。我想，这云雾缭绕中的大山，就是它不竭的母乳吧。洞不深，只有一个人头的高度。洞壁上有一丝泉水经年不息地流着，这泉水很清澈，很细小，像一股亮晶晶的丝线。洞底装着清亮亮的水，似乎只有一碗那么多。只见水从石壁上流出来，却看不到水有流走的痕迹，真不知它到哪去了？就是这毫不起眼的一碗水，在那个年月滋润了行走在这条山道上的行人。当年，他们从这座山下到这里，或从对面的山下到这里，都会从旁边的桐树上摘下一片叶子，叠成一个漏斗状的勺子，用手捏着叶子重叠处放进去舀水喝，润润喉咙和嗓子，解解饥渴，这样上山就会有无穷的精神和力气。大热天，要是谁中暑了，只要喝上几口这洞里的水，暑气就会顿消，又疾步如风了。无论是上山还是下山的人，无论是人多还是人少，也无论是天旱少雨还是风调雨顺，这洞里总会有一碗水等着你来喝，不多不少，恰好“一碗水”，让你没有贪杯的机会。后来这一奇妙的现象，被一位有心的商贩发现了，过往的路人也开始留意观察，都觉得十分神奇，于是就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从此，这个洞就被人们叫成“一碗水”，叫的时间久了，叫的人多了，“一碗水”就成了它的名字，深深地镌刻在人们的心里。何时有这个洞，是何人发现，已无从考究。但它却因为这条山道的存在而存在，因为这条山道的行人受它恩泽而被人们永远记住。千百年来，它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启迪着我们做人的真谛和道理。

从“一碗水”望去，三尺开外是一条流淌的小溪，溪中隐约有石柱和石板连通两岸。据说，当年行人就是踩着这些石柱上的石板过溪沟的。溪两岸每隔几米就是一丛高耸的翠竹，每根竹子都挨挨挤挤，拥抱成团，像箍成的铁桶似的，牢不可摧。一眼望去，这翠竹绵延有10多里，在两岸形成了两道绝佳的风景。它们倒映在清澈的溪水中，与水中穿梭的各种鱼儿构成了天然的水墨画，让人流连往返。看着这天然的世外桃源，我真想在此修筑一间茅屋，守着这“一碗水”，终老不归。张主任笑说，阆苍两市县政府正筹划联合打造湿地公园，相信你这个梦想很快就会实现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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