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更斯的“远大前程”

□刘睿

写此书时的狄更斯已年届半百，品尝过人生的甘苦滋味，也以不懈的努力获得了声誉生活，仿佛可以追忆似水流年了，生活又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数。而写作是他治愈自己的唯一方式，于是作者的紧张、焦虑和对人性的怀疑都投影在了小说中，那带有荒诞意味的故事撕掉了一个时代的浮华外衣，又完全可以从时代中抽离，于是在舞台与银幕上长演不衰，直至今天。

作为一个说故事的天才型选手，狄更斯的每一部小说都让人荡气回肠，同时不自觉地扩展了英语词汇量。

小说家有没有天分，也许从开篇第一句便能验证。

《双城记》为后世留下了一个只能仰望的开篇：“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 为爱牺牲的激情澎湃遇上法国大革命的风起云涌，大时代的浪潮、当事人的悲欢和叙述者的主张交织又碰撞，汇聚成一部小说绵延不绝的震撼力，一百五十多年来总在发人深省。

他最宠爱的《大卫·科波菲尔》则起始于沉闷的庸常。冬去春来，日出日落，钟声响起，婴儿啼哭，人世间的生老病死来来往往，让人疲倦又如此依恋，而狄更斯以漫画式的笔触驾驭了庞杂的人物关系和漫长的时间跨度，那些沉闷的家长里短都成为“大卫·科波菲尔式废话”。阅读《大卫·科波菲尔》，便好像是和书中人一起走过了一段珍贵的人生旅程，姨婆、乳母、从前的房东、年轻的妻子和一生的至爱，都栩栩如生在身边萦绕，作为主人公的大卫竟不能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更耀眼，所有不期而遇和久别重逢，正义和邪恶的一次次对决，缓缓开启一幅十九世纪中叶的生活画卷，当曲终人散，读者竟怅然若失。

《远大前程》看起来像个异类。孤独的男孩出于天生的善意帮助了一名逃犯——故事在悬疑的气氛中展开，似乎没有成为一部鸿篇巨制的决心，也不打算温情脉脉，而更想要追求戏剧感和上座率。写此书时的狄更斯已年届半百，品尝过人生的甘苦滋味，也以不懈的努力获得了声誉生活，仿佛可以追忆似水流年了，生活又出现了意想不到的变数。而写作是他治愈自己的唯一方式，于是作者的紧张、焦虑和对人性的怀疑都投影在了小说中，那带有荒诞意味的故事撕掉了一个时代的浮华外衣，又完全可以从时代中抽离，于是在舞台与银幕上长演不衰，直至今天。

无论以《远大前程》还是《孤星血泪》为名，这个故事早已深入人心。

男孩皮普在孤单与贫寒中成长，因为偶然的机会帮助逃犯马格威奇脱身，日子很快又恢复了平静。皮普受邀到哈维沙姆小姐的萨蒂斯大院玩耍，在那个炫耀华丽而又处处衰落的宅院中，他爱上了美丽骄傲的埃斯特拉，但两人之间隔着阶层的鸿沟，皮普为此痛苦忧郁，却又意外得到了“远大前程”的召唤——在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资助下，皮普去往伦敦接受“上等人”的教育，他为此欣喜若狂。

皮普进入伦敦的“名利场”接受教育，受到上流社会的冷漠与虚伪的影响，开始沉沦。在维多利亚时代，社会阶级观念深入人心，“下等人”低若尘埃，“上等人”傲慢挑剔，处于中间层次的人曲意逢迎。正当皮普的人生态度开始转变时，他美丽的前程又突然化为了泡沫，他以为是哈维沙姆小姐匿名资助他接受“高尚”教育，而真正的“恩人”却是他曾无意中帮助过的马格威奇。

浮华幻灭，现实残酷。皮普终于意识到，他与埃斯特拉同样都是命运的牺牲品。埃斯特拉是哈维沙姆小姐报复生活的工具，而他自己，是马格威奇报复上流社会的工具。所谓远大前程，如此而已。突如其来的华丽转身只是个幻影，他陷入了比一无所有还要艰难的处境——在继续接受“耻辱”的资助和回到原点沦为笑柄中抉择。

马格威奇最终被捕，皮普则回到了故乡小镇，他心中的高贵代言人埃斯特拉，竟是马格威奇的亲生女儿。他们同样给他希望，又让它幻灭，而皮普感激他们的到来，让他懂得了，寄托于外在力量的一切都轻如浮云，如爱情，如“前程”。

重回故里，一切如昨，曾经相依为命的姐夫乔依然憨厚，过着平凡而幸福的日子，并随时准备着接纳皮普的归来。淳朴与善良，是狄更斯为大起大落后的皮普选择的心灵家园。

以狄更斯的圆熟之笔来掌控这个盘根错节的悲喜剧不成问题，而他唯一难以抑制的是“自我”的介入。故事的讲述者在不自觉中流露着个人对于世事的评判，阅尽浮华的“他”对于金钱世界的冷酷批判超越了以往的幽默讥讽，张扬着对于虚妄的厌倦和本真的赞美，也不掩饰对岁月流逝的感慨。

一如狄更斯的其他作品，《远大前程》也是戏剧与影视界的宠儿，并随着时代变迁，依据不变的故事内核衍生出众多版本。2012年的好莱坞电影《远大前程》，将故事移植到美国南方的海滨小镇，皮普和乔在简陋的木屋里相依为命，和埃斯特拉相识在充满热带气息的神秘花园中，他在纽约的当代艺术圈子里拥抱“远大前程”，埃斯特拉则在自我扭曲中消耗着生命。两人最终殊途同归，但年华一去不复返。

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日多烦忧，连接今昔的是一个传说中的“远大前程”，前方是锦绣还是幻影，其不确定性系于时代背景，更决定于个人选择。《远大前程》本身，便仿佛是狄更斯留下的一个奢华开篇，生命的丰富美丽，值得好奇与探索，像他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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