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斌导演的新作《第十一回》于4月2日正式公映。他在北京首映礼上介绍说,“这个电影讲的是戏剧与生活的关系,我自己在中央戏剧学院呆了十二年,也演过很长一段时间话剧,对舞台剧有很深的情结。”
《第十一回》海报
同《一个勺子》类似,导演陈建斌的第二部电影作品《第十一回》依旧自编自导自演,依旧塑造了一个拧巴人,一个较劲儿的人,一个被误解愣是要为自己讨个说法的人,在时代的湍流里兀自奔走。但在接受澎湃新闻记者专访时,他特为强调之前的导演处女作只为“自嗨”,这一次则立求“雅俗共赏”,“希望能有更多的观众来为我的电影捧场。”之于演员陈建斌而言,长久以来他在荧屏上的形象,同他近十年来大银幕上的形象可谓相映成趣:电视剧里,他多是“宁叫我负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负我”的帝王将相、富贾高官;从出演校友蔡尚君导演的《人山人海》起,到他自导自演的《一个勺子》《第十一回》,似是一种自觉,他特别踏实地在电影中把自己低到社会变革所扬起尘埃中去,俨然成了类似校友巩俐饰演的经典角色“秋菊”,男版的,专擅执拗而倔强,质朴又善良小人物演绎的专业户。
电影《第十一回》导演、编剧、主演陈建斌
之于导演陈建斌而言,一如他在首映礼上坦言个人有“戏剧情结”,这样的选择并不奇怪。如同现而今他的导演同行、当年的校友学长一般,想想姜文、孟京辉、张杨、蔡尚君、刁亦男们,他们的作品再天马行空,或无一例外都带着那股“中戏的戏味儿”。这种味道很难言喻,却辨识度极高。它不同于麦基教你写“故事”般的起承转合,而是归根结底不脱舞台上或藏或显的“假定性”。就在20年前,在出演先锋话剧《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死亡》后,陈建斌曾说,“当我演完这个戏之后,我觉得一切都变了,在这以前,我对艺术的理解是模糊的。”话剧对于陈建斌的影响,明显地延续到了《第十一回》中。电影中有两条故事线:舞台上——小城话剧团排练话剧,剧中的“人物原型”马福礼不断阻挠,讨说法;现实生活中——再婚妻子和未婚先孕的女儿关系紧张,马福礼又不得不周旋于两人之间。
陈建斌介绍说,“电影里马福礼,金财铃(妻),金多多(女)都是生活中可见的名字,剧场里的名字则是戏仿的,带有“迷影”味道,比如胡昆汀、贾梅怡、苟也武、傅库司。但随着事态的发展,你会发现剧场里发生的事情越来越真实,甚至捕捉到事情的真相,而生活里的人们则开始做戏,进入到一种“人间喜剧”的氛围。两者互为镜像,又逐渐走向反面。最后也就是我们说的,戏如人生,人生如戏。”
【对话】
“只要有信念,戏就一定能演下去”
澎湃新闻:作为《第十一回》的导演、编剧和主演,能否介绍下这部电影的创作缘起?
陈建斌:原本是一个朋友找我拍电影,故事原来的构成大体都有。筹备过程中,朋友受伤了,拍不了,他看我喜欢就让给我拍,但给我一个期限,就是一年,一年之内拍不了,他就要拿回去自己拍。我在2017年年底拿到这个故事,2018年1月份,我在三亚同编剧还有监制开电话会议,决定剧本创作方向,一开始我们想特别纯粹地,完全就给它做成一个10次排练(的架构),没有外部因素打断。后来推进过程中发现这难度太大,完成不了。
2018年春节期间我们开始这个剧本第二次方向性的再创作,而后逐渐改成现在这个样子。也就是说本来我们就想把所有的故事都集中在排练厅,就拍10次排练,现在大体实现了五六次排练(的章节桥段)。每一次排练都是正排着,哎,一方势力打断进来,切入了一条故事线。
3月28日,《第十一回》选在“世界戏剧日”的第二天在北京举办首映礼
澎湃新闻:我听说这部戏的剧本创作过程中,你组织了文学小组一起磨本子?陈建斌:嗯,2018年3月回到北京后,又加入两个朋友,我们自发成立了“复眼文学小组”,你现在能在片尾字幕上看到它的信息。从3月份到8月份,我们一直在反复琢磨这个剧本。8月份电影开拍,小组也没解散,直到电影快杀青,他们才陆续离开剧组。
《第十一回》的总体方向是由我来把控,我们5个人在一起,但不能有5种想法。只有一条路,一个方向,所以电影最终呈现出来的样子是由我决定,好也是我来承担,不好也是我来承担,这毫无疑问,但在创作的过程中,我觉得有些东西确实需要去互相启发,一起琢磨。我特别感谢这些伙伴,正是因为有了他们的存在,才能够那么有效率地把剧本形成,我一个人的话当然也能够写,估计可能会写个两三年(笑)。
澎湃新闻:也就是说,即便在开拍后,你依然在磨剧本,你更相信现场的灵光乍现吗?
陈建斌:拍摄期间,都是白天拍完戏,晚上还要开剧本会。我们已经有了现成的剧本,但我总觉得能不能改得更好?能不能有更好的表现方式?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诞生了很多有意思的想法,然后再来推敲。这个想法是否和主题密切相关?其次是这个电影最终能否做到雅俗共赏?也就是说在我们有自己的想法和追求的同时,要把故事包装地更加有趣,能够让更多观众在观影时发出会心的微笑。这些细节都是我们要在后期精心雕琢打磨的,需要时间,大致剧本创作过程就是如此。
澎湃新闻:你提到了此次希望电影做到雅俗共赏,我想知道你在创作处女作《一个勺子》时,有没有这层考量?
陈建斌:《一个勺子》时,我没有考虑到要做到雅俗共赏。那个剧本是我一个人完成的,自己一人在拍戏过程中,在房车上用iPad写完的。在片场,很多时候演员都是在候着,可能拍你就五分钟的戏,但之前的准备要一个小时。剧本创作过程中,我拍了两部电影,一部电视剧,拍摄间歇在房车上有时间就写。《一个勺子》纯粹是自我表达,只要满足我自己第一次作为导演的创作欲望就行了,我没去想过太多观众接受层面的问题。
《一个勺子》剧照
到了《第十一回》,我不是这么想的。这部电影有作者的表达和追求,但我希望有更多的观众能够看到,这就意味着这部电影的故事性必须要加强,观赏性必须要加强。为此我才成立了复眼文学小组,大家互相提建议,互相否定,这是个很痛苦也很愉快的过程。澎湃新闻:我记得你二十年前就创作过剧本,但当导演似乎还是演而优则导?
陈建斌:我早就想当导演了,只是没有碰到合适的剧本,再早之前我是真觉得自己导不了戏,那个时候还不太了解视听语言。作为一名演员,我觉得自己可能是合格的,但作为导演我觉得我还不太合格,还在学习。拍戏的过程中,也常常是我坐在导演监视器旁边学习的过程。
《第十一回》片场照
澎湃新闻:电影开头结尾单田芳的说书,看似闲笔也和剧情有观照。电影里不仅有说书,更有类似中国古典小说的章回体分节。从叙事上,我看到了中国戏曲说书人的影子。陈建斌:是这样的,从概念上来说,我希望剧本是一个通俗故事,这里边要讲的是几对男女的私情,由这些私情引发的矛盾和纠葛,这些东西其实就是家长里短,特别像我们小时候看民间文学,看《故事会》里面的事儿。我也认为电影应该有这个气质,加这样的一个“帽儿”。加上章回体的架构和评书的背景后,它会统一在这种氛围里。
电影里的故事,分成了10回书,但我觉得真正的故事应该是从电影结尾才开始,当观众看到“第11回”的章目出现后,这个电影已经结束了,一般电影结束以后,你走出影院天是亮的,但这个电影你看到第11回章目出现以后,你走出电影院这个电影才刚刚开始,这是属于每个观众的电影。
澎湃新闻:是的,电影的结尾有点魔幻,每个观众可能都会有不同的解读。
陈建斌:从电影里的舞台来说,那是个舞台事故,一个观众突然间跑上了舞台,打乱了演出节奏,但大家还要一起把戏演下去。其实,我这个电影里讲的不都是“事故”吗?他们排练过程中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故,就像马福礼最后说的,要有信念,只要有信念,戏就一定能演下去,在生活里也一样,有这个信念,日子就能过下去,并且是可以得到幸福的。
澎湃新闻:电影中顺次推演的“第11回”,其实出现在影片出字幕结束后,其实算是彩蛋对吗?
陈建斌:没错,所谓“彩蛋”就是正剧剧情里不需要的,虽然拍得可能很精彩,比如说枕头大战,费了很大劲才拍出来,但我觉得这个不应该在剧情里出现,或者说出现与否没那么重要,那么这些拍过的桥段就会被拿掉。
彩蛋并不是结尾,结尾就结在字幕出现的时候。而且彩蛋并不是按照时间线性顺序放进去的,彩蛋只是前面拍的某场戏,我觉得拍得真挺好,扔掉特别可惜。
《第十一回》剧照
“演员有两种能力,一种叫表现力,一种叫理解力”澎湃新闻:我注意到了剧本的“戏味儿”,特别的,大鹏和春夏饰演的剧院导演与演员间的“文学交流”,常有大段的经典戏剧台词融入。这似乎又反打在你的学院出身以及话剧表演经历上。
陈建斌:电影中所有的戏剧金句,戏剧经典桥段的嵌入,都是有原因的,是跟剧情有关系的。剧情发展到那个地方了,作为一个戏剧人,不由自主地就会用自己熟悉的语言,熟悉的语境,形容当下所感受的氛围和气氛,就会出现那样的语句。其实我们当年在戏剧学院,同学互相之间开玩笑说话就是这样的。
我从20岁到中央戏剧学院读书,到本科到研究生再到任教,在中戏待了12年,毕业以后又排了很多话剧,跟中国最好的话剧导演排过很多经典剧目,契诃夫的,贝克特的,莎士比亚的。所以也可以这样说,我的三观是那个时候在舞台上形成的,那个就是我,并不是因为我现在拍电影拍电视了,就变成了一个影视人,我从来都认为自己是话剧出身,我就是做话剧的一个人,只是现在我没有在做这件事情而已。
《第十一回》剧照
澎湃新闻:你提到了影视表演,为什么你的电视剧角色同电影中的角色存在很大反差,电视里你是帝王将相,拍电影却如此执着反映那些卑微但有棱角小人物的人生?陈建斌:首先肯定不是我有意去选择要演某一类型的人物,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底层小人物,是因为我往往会被小人物的故事打动,会被这样的人物打动,就像是我被曹操打动,我被皇上打动,是一样的。是这个人物,这个剧本里的某些东西打动了我,然后我做选择去饰演这个角色,而不是说我只选择去演某一个类型的人物,我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概念。我在选择角色上没有偏好。如果有一个好剧本,里面人物也能打动我,我就愿意拍。
澎湃新闻:去掉角色符号,到底什么样的人物可以打动你?
陈建斌:我塑造人物有一个前提,必须跟他有神交。就比如说你在生活里谈恋爱一样,有那么多人,你为什么就选择了她?这个人肯定不是世界第一,而是正好某个地方打动了你,跟你的心灵有契合的地方,如果有这样的地方,你们之间就会产生化学反应,姑且称之为是爱情。塑造人物也是如此,我们必须要找到这个点,找到由此而来的化学反应,找到和角色之间的“爱情关系”,演员和角色才能合二为一,才可能把他演好、演活。当然,我也可以不去讲究,就交一个行活儿,但我不喜欢那样做事情,那也不是我现在的选择。
澎湃新闻:首映礼上大鹏也说,胡昆汀的角色是你割爱给他的,以你的资历饰演一个剧团导演岂不更合适?
陈建斌:是的,在剧本创作阶段,我本来是想一人分饰二角,后来我是又导又演还得一起磨剧本,我实在掰不开镊子了(分身乏术)。老马和胡昆汀是我内心中两个“自己”,他们分别代表了我对生活和艺术的认识,他们身上既有我喜欢的东西,也有我不喜欢的东西,但是正是这些我喜欢或者不喜欢的东西,构成了我自己。
金多多(窦靖童 饰)
澎湃新闻:窦靖童此次是大银幕上的“处女秀”,谈谈你怎么找到她来演金多多?陈建斌:周迅来演妈妈(金财铃),要找一个孩子来演周迅和我(马福礼)的女儿,这是一个难题。当时也找了很多人,甚至决定去找个大学生,找个素人来演。但在定角色的最后一分钟,周迅引荐了窦靖童,当我见到了窦靖童,我觉得是合适的。因为她和周迅间关系特别熟,周迅把她带来,那感觉就好像是妈妈一样把孩子推荐给我,她对她有一种母亲般的关爱和熟悉,这就是戏里她们要呈现母女关系的感觉。
你知道氛围是很难假装的,那得油然而生,是这个演员内心里本来就有的东西,这个东西如果你找的不准确,那个对剧组来说是一个巨大的灾难。事实证明,我们这样的组合是可以的,在这样的氛围里面,窦靖童觉得很安全,她是完全放松的,所有的表演就水到渠成了。
胡昆汀(大鹏饰演)和贾梅怡(春夏饰演)
澎湃新闻:大鹏和春夏呢,这对电影里的文艺CP你怎么张罗在一起的?陈建斌:定了大鹏之后,一开始我就想找春夏,还是要看两个演员间的感觉,没有的话很难去营造。春夏和大鹏在一起的时候,就像我们在银幕上看到的那样。从春夏小鹿一样的眼睛中,能够看到她对胡昆汀的爱,对胡昆汀的崇拜和对他所代表的舞台的崇拜和热爱,对这些东西有无限的憧憬和渴望。这个“电”是教不出来的,也是装不出来的,必须得是这个人油然而生。
其实大鹏他们准备这个角色比拍摄期更长,戏份拍摄在一个月左右,但大家按照剧里的故事排练了两个多月,每天朝夕相处,逐渐彼此信任,到真拍的时候在镜头前,就是把舞台上的关系原汁原味挪过来就好了。我需要他们看起来就是一队人,就是同一个话剧团的人。
金财铃(周迅 饰)和马福礼(陈建斌 饰)
澎湃新闻:很多中年女明星常常抱怨没戏可排,周迅此番出演金财铃,世俗眼光看她需要卸掉明星范儿。作为和你对手戏最多的演员,谈谈对她的看法?陈建斌:我个人从来没有对周迅有一个既定概念。不知道为什么,观众对很多演员都有既定概念,但我不觉得周迅只能去演某类角色,她是个天才型演员,对角色的宽容度是无限的。只要这样的演员愿意,就可以演好任意一个她想去演的角色,甚至可以去演一个动物,演一个物品。
周迅身上有一种演员的美德,虽然已经演了很多年戏,塑造了很多为大家所熟悉的角色,她心里还是像孩子一样,在现场的状态就像第一次演戏一样,那么纯粹。我觉得特别幸运,能够找到她来一起合作。她自己没有任何的负担,我对她也没有任何的负担,造型这些从来都不是障碍,从来都不是一个我们间值得去讨论的话题。
澎湃新闻:红花也要绿叶衬,这部电影中有很多“黄金炮架子”的配角演员,甚至黄建新导演都被你请来饰演某位“市领导”。
陈建斌:黄建新导演来演“领导”,那个角色在我这个电影里就是“最高领导”,所以我必须得找到一个演员,就是让其他所有演员在他面前,自己都觉得他应该在那个位置上。黄导我是早就认识,我加入导演协会的引荐人就是他。他从上世纪80年代就开始拍电影,我是看他的电影长大的,他在第5代导演里不但有好作品,而且本身在导演群体里也是一个有威望的人。所以当他来到现场去说那些台词的时候,你就感觉那不是演出来的,他不用去装腔作势,他就在那个位置。
澎湃新闻:你作为导演,其实选的不是能演那个角色的人,而是在找“就是他/她”的那个人。
陈建斌:我觉得最重要的就是要找到演员和演员之间的化学反应,找不到这个东西的话,这是导演的第一大失败,并且会带来后面巨大的失败,如果你演员选择不准确,后面的戏不可能拍好。这其实就是一种信念感,看不见也无法言喻,只有他们两个往一块一凑,你才能说出来到底是对还是不对。
《第十一回》剧照
澎湃新闻:听说你在中戏的毕业大戏是《樱桃园》,研究生阶段的毕业论文呢,你写的是什么主题?陈建斌:《樱桃园》是我的本科毕业大戏,研究生毕业我是写了篇论文,叫《做试论演员的理解力》。文章挺长,我就说说概要。我认为演员有两种能力,一种叫表现力,一种叫理解力,表现力当然是最重要的,大家都能看得见的。但所有这些外在的东西,支撑它的是内心理解力,对生活对艺术对人生这的理解与洞察,只有理解力形成了以后才能够去理解剧本,才能够去理解人物,理解剧作家为什么要这么写,他优异的那些表现,那些天赋才能够相得益彰,才能够事半功倍的拿出来。毕业后,我当时留在学校表演系当老师教表演。(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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