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报记者 钱欢青
遮蔽无处不在。即便在这样一个传媒高度发达、信息铺天盖地的时代,我们依然会发现这样一个事实:在所谓流量的强大引擎之下,汹涌腾跃在传媒海洋里的,依然是那些刺激着人的欲望、狂奔在虚伪娱乐“大道”上的“作品”。而隐藏在流量背后的利益和权力,让这一切变得更为扑朔迷离。
在这个意义上,一部小众的独立纪录片能够登上豆瓣电影每周排行榜的榜首,成为“网红”,确实是一件堪称奇迹的事。我们可以把它作为信息时代的一个意外的“福利”——没有导演行为艺术一样的举动,没有交互式传播的神奇网络,就不会诞生这样一个“网红”。
导演蒋能杰的“行为艺术”很有意思,他在豆瓣上留下自己的微信号,请想看的人联系他,并且手动给每一位标记“想看”影片的人发私信。这一举动终于让影片被大家口口相传,那些看了后主动“打赏”的电影票累积起来,“票房”已经超过了十万。
说回电影本身,影片叫《矿民、马夫、尘肺病》。如同片名一样的朴实,影片拍摄的就是导演蒋能杰老家亲戚朋友的事情。在湖南湘西南的山区,当地经济不活跃,老百姓要么出去打工,要么上山开矿,由于矿难不断,政府虽努力整顿和规范,但还是不少人非法开采。矿工下矿井常不注意防护,多年后,很多矿工得了尘肺病。片中的矿民小刘,外号“牵牛”,小矿老板,1990年生人,2007年辍学,后随父亲开矿,雇用一帮矿工,负责一家矿洞的运营和管理。2013年,小刘的矿洞出矿难,矿洞倒闭,全家举债赔偿,小刘随后进城务工,找了份快递工作。蒋美林,马夫,1960年生,夫妇俩2007年从广东辞工返乡,购买马匹,开始以运送矿物和非法开采为生。2012年矿价下跌,物价上涨,开矿成本增高,当地政府对非法开采整顿加强,非法开采的矿洞纷纷倒闭。矿洞倒闭后,蒋美林回家种地,用攒下的钱给儿子盖房。2016年,蒋美林检查出患多种疾病,此后不能再从事体力劳动,开始在家休养身体。
片中的矿民小刘是导演的堂弟,马夫蒋美林是导演的爸。从小生长在矿区,蒋能杰对身边人的生活再熟悉不过,外公1992年因为矿难去世时,他才7岁。这一切都让他觉得这是一个值得记录的生态。体现在影片中,前半部分事实上是以小刘和蒋美林为线索展开的矿民和马夫的群体描述。马夫如何天不亮早起运送物资,矿民如何在矿洞里忙碌,如何吃饭,如何聊天,等等都被记录在镜头里。因为是最最日常的劳作和生活,所以镜头中很多随意交谈流露出的细碎信息,让影片“容量”变得相当丰富。比如矿难的发生大多是因为“假炸药”有毒,比如对矿民和马夫影响最大的是“整顿”,比如那些捡矿的妇女,“有一个上厕所时摔下山去,差点摔死”,比如矿民们聊的那些黄色段子,一个群体的生存状态被真实地呈现了出来。
从“2016年冬蒋美林探望尘肺病工友赵品凤”开始,影片进入下半段。赵品凤15岁开始开矿,持续20年,在2015年被检查出患尘肺病晚期。影片的下半段记录的是赵品凤一家的生活,一个弱智的妻子,两个未成年的孩子,还有一个驼背的老母亲。赵品凤已经无法干任何体力活,平时还需要吸氧,爬一趟楼梯就要歇两次,天冷的时候吃饭也会觉得喘不过气来。2018年5月的某一天夜里,村里停电了,氧气机停了,赵品凤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导演的拍摄是冷静而克制的,这一个千疮百孔的家,却也有温馨的时刻,一家人看着热闹的跨年演唱会欢笑,父亲送女儿去上初中的欢乐。有一次儿子得病住了半个月院,出院后被在广东打工的叔叔接走养病,镜头里“姐姐”给“弟弟”打视频电话,“妈妈”一个劲地挤上来看视频中的儿子,电话挂断,“妈妈”偷偷抹起了眼泪。这样的镜头令人动容。青山绿水之间的村落,生命野草一样生长又枯萎,无能为力、听天由命,在生存的缝隙中,在生命本真处流露出的人情冷暖,格外令人动容。导演还跟拍了赵品凤去世后的丧事,驼背老娘老泪纵横,令人怆然泪下。
正是因为赵品凤一家人的境遇,让影片从对某几个人生存状态的展现,扩展为对尘肺病人群体的关注,“根据民间组织估算,目前中国累计尘肺病患者高达600万,占全国职业病首位”。蒋能杰在接受采访时说,当时他们走访了十几个尘肺病人家庭,有些尘肺病人想拍遗照,他就给他们拍,然后免费送过去,因为他们没钱拍遗照。
从2010年开始拍摄,直至2018年,跟拍的尘肺病主人公赵品凤去世。《矿民、马夫、尘肺病》的摄制周期持续了将近十年。片中最后那个片段留给我们的忧心是:赵品凤那年幼的子女和弱智的妻子,以后该如何生活。影片留给我们的思考,则更多。
也许是因为影片拍摄时间太长,所以让人感觉后半部的影像质量要明显好于前半部。但也许我们没必要太过苛求。那些我们看不见的生命活生生呈现在了影片中,这就已经足够。这也正是一部独立纪录片的价值所在。每一个生命都值得被看见,每一段时代的影像都需要被“看见”。“看见”,是思考的基础,是冲破遮蔽的起点。
新闻推荐
□新时报记者江丹横尾忠则是日本当代最重要的设计师之一,年纪轻轻便扬名世界,一度被称为日本的“安迪·沃霍尔”,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