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道
早就听说了苏州沧浪亭里演出昆曲《浮生六记》,在世界文化遗产地里进行沉浸式戏剧演出,我相信它的票房是有号召力的。因为是《浮生六记》,因为是苏州最古老的园林沧浪亭。
《浮生六记》的流行是必然的,有点眼光的作家和制作人都可以预见到。苏州作家朱文颖曾以这个故事写过小说。之前有过京剧、越剧、黄梅戏和话剧版本。同名电影则是著名导演费穆的作品,拍摄于1947年。男主角是苏州的舒适,女主角是上海的沙莉。《浮生六记》就像是一个朴素而美丽的梦境,谁都想被嵌入进去梦一场。
这个梦终于在苏州得到了充分的铺展。受朋友邀请前去观看,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因为之前看过不少旅游式的情景剧,好的有,不好的也有。
主办方很细心地通知说,检票从晚间7时到7时40分。这中间的间隔可用于游园。夜游沧浪亭对门另一座园林可园。可园最早与沧浪亭为一体,后渐渐被水巷隔开。这里曾住过韩世忠和梁红玉,按说也是一段可以吟唱的传奇。
我与友人徜徉在月影灯光下的园林,仿佛置身于天幕之下另一个独立空间。耳边飘来的是昆曲悠扬的伴奏,远处还有特地安排的真人弹唱苏州评弹。不时有扮作小厮的古装男子打着灯笼迎接观众进来。时不时还会有几位侍女在回廊下迎来送往。夜幕低垂下的池塘略显黑暗,在灯光映照之下越发显得暗色,水域里不时有击水的声响,是鱼?是蛙?直到走近了才看到,是鸳鸯。记得《倩女幽魂》里有这样的句子:“对月形单望相互,只羡鸳鸯不羡仙。”望着清冷而显得孤独的悬月,不禁想到了当年的芸娘和沈复也曾浏览过这样的景致,这样的月色。
那一年的七夕,夜月色颇佳。“芸曰:宇宙之大,同此一月,不知今日世间,亦有如我两人之情性否?余曰:……若夫妇同观,所评论着恐不在此云霞耳。纳凉赏月到处有之,夫妇同赏的确令人羡慕……”
坐在厅堂窗外就着灯光看剧本介绍,一共是五折,分为春盏、夏灯、秋兴、冬雪、春再。每一幕都要移步换景,每一幕演出时观众都要跟着演员转场,怀着对未知的好奇,我们跟着观众队伍缓缓步向夜色中的沧浪亭。沧浪亭门尚未开,男主已经翩然而至,就像是意识流小说里的人物,他在月色下乘船而来。男主很帅,帅得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意味。
但我更期待芸娘的出现。
《浮生六记》里第一主角当仁不让是芸娘。这出戏里的沈复所有回忆也都是围绕着芸娘徐徐展开的。我就像是戏里的沈复一样,既期待芸娘的出现,又不希望她那么早出现。
当芸娘出现的一刹那,所有站立着的观众几乎都肃静了,大家屏住了呼吸。在这一刻,我确认了一点:美的东西是具有征服力的。
美。芸娘很美。从一开始我就在期待会是谁扮演芸娘。一位年轻的昆剧演员,瘦而不弱,婀娜却不娇气,含羞却又也不失大方。当她款款从沧浪亭“面水轩”出场时,一站在雕花槅扇门前,就像是一位画里的美人,一如拂面的初夏清风,使人怡然心定。
1936年,林语堂将《浮生六记》四篇翻译成英文,他在序言中写道:“芸,我想,是中国文学上一个最可爱的女人。”
女人因为可爱才美丽。
想来有这样最可爱的女人,则应该有最可爱的男人接纳、宽容和“纵容”才行。当芸娘厌倦“囚居”小室,渴望见识家外的大千世界时,作为丈夫沈复亲自将芸娘打扮成男子一道出游,在那个时代可谓难能可贵。
我们站在那里,气定神闲地看戏,看戏里的人走在了面前。舞台就是整个沧浪亭,观众们也都站在了舞台上。
从“面水轩”转场“闻香妙室”,盈盈月光之下,一切如梦境,两位丑角哼唱着:“清风明月本无价,可惜只卖四万钱”。再转至小小的“闻香妙室”,芸娘和沈复在此地的表演,使得观众几乎能够能感受到演员的呼吸。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当观众随着演员离去时,我还囿于原地,我突然想到此小厅是同治十二年巡抚张树声重修沧浪亭时所题名,取自杜甫的诗句:“灯影照无睡,心清闻香妙。”
随后转到“明道堂”前广场,我再一次走神,想到了张充和女士曾在此园与文徵明对视,好一种穿越的视觉效果。而明道堂也是张充和曾祖父张树声在重修沧浪亭时取苏舜钦句“观听无邪则道以明”之意而名。
终于可以小坐一下看戏了,喝着碧螺春,吃着青团子。换装后的芸娘依旧很美,沈复依旧是那个略带忧郁的明式小生。沈复与芸娘并不是沧浪亭的主人,但他们的生活和故事早已经被嵌入沧浪亭里,像是一粒精子在母体里倔强生长着。这一点似乎很多园林主人都没有做到。
张树声也不是园林主人,但他对于园林的感情却又胜似于主人。想想,若是没有了苏州古典园林的背景,《浮生六记》的故事会被削弱多少?
当冬天那场戏转到沧浪亭时,我预想到会有人工降雪。果然有。经历了风花雪月之后,悲剧不可避免地来了。友人南瓜说,我最喜欢这一出了。是的,若是没有了悲剧,一场戏必会像白开水一样无味。
沧浪亭或许已经不再是那个沧浪亭,芸娘和沈复也不再是那一对乾嘉时期的夫妻,但悲剧还依然是现实中不断发生着的悲剧。当两位丑角旁白说这对夫妻坐吃山空粮仓日薄的时候,我就想到了一句时髦的话:这世上只有一种病——穷病。
风雪之夜,沈复注定要与芸娘分离。恩爱夫妻不到头。这是老话。
沈复爱妻子爱到了极致,芸娘爱生活爱到了极致。别具慧眼的陈寅恪指出:“吾国文学,自来以礼法顾忌之故,不敢多言男女间关系,而于正式男女关系如夫妇者,尤少涉及。盖闺房燕昵之情意,家庭迷盐之琐屑,大抵不列于篇章,惟以笼统之词,概括言之而已。此后来沈复《浮生六记》之《闺房记乐》,所以为例外创作。”
或许正因为义无反顾地恩爱无忌,《浮生六记》才得以奇书流传,洛阳纸贵。也使得它在两百余年后还被搬进了古典园林,再现人间。(摘自北京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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