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丝洞》在沪放映：这部1920年代的大制作依然很时髦

影片之后的交流会上，三位音乐人及学者汤惟杰、挪威国家图书馆档案员蒂娜与读者分享《盘丝洞》的故事。

这两日，挪威国王哈拉尔五世及王后访问上海。值此之际，10月18日晚，2012年在挪威发现并修复的中国早期无声电影《盘丝洞》在美琪大戏院以默片现场配乐音乐会的形式上映，千余名中外观众共同欣赏了这部中国早期神怪电影的代表作。《盘丝洞》电影挪威修复员蒂娜·安卡曼亲临现场，与影迷分享了这部老电影的发现和修复过程。

1926年10月5日《申报》头版首次出现了《盘丝洞》大幅预告。

中国失传的老电影胶片在挪威重现

1927年上海影戏公司出品的古装神怪片《盘丝洞》中国电影史上最成功的商业片之一。中国影人一直知道有这样一部电影，上海图书馆历史文献中心甚至还保存着当时配合影片发行的精美特刊。然而，电影胶片已经失传，大家只能从有限的图片中了解这部电影。

这也就不难解释，2012年，当得知挪威发现了电影《盘丝洞》拷贝时，在中国电影界引发的轰动。

2012年，挪威国家图书馆电影修复员蒂娜·安卡曼（Tina Anckarman）从挪威国家图书馆电影资料馆注意到了一部挪威片名《蜘蛛》的中国电影拷贝。这部在仓库中沉睡了80多年的老电影是硝酸基胶片，这种质地极易溶解。

蒂娜发现《蜘蛛》已经有了溶解迹象，她意识到如果现在不抢救，可能过几个月这部片子就将彻底消失，就这样，《蜘蛛》得到了被修复的机会。

《盘丝洞》剧照

2012 年4 月国际电影资料馆联合会北京年会期间，挪威与会方提到在修复一部古老未知的中国电影，引起了中国电影资料馆的兴趣。不久之后，数十幅影片截图发回中国，经过专家鉴定，很快就确定了这是中国《西游记》电影《盘丝洞》。

“中国专家简直不敢相信，说这部片子在中国已经不存在了。” 在影片结束后的分享会上，蒂娜回忆。这样查不到出处的早期影像或找不到版权方的早期影片被称为“孤儿电影”。而当时，蒂娜并不知道这部影片是《盘丝洞》，更不知道这部电影在中国已经失传，“只是因为它的状况很不好，需要修复。”

2014年，《盘丝洞》终于被修复。当年4月，修复版的胶片和数字拷贝终于回归中国，这部历经磨难的电影引发了学术界、媒体界和公众的极大关注。

盘丝洞中的蜘蛛网

1920年代轰动一时的商业片

91年之后重看《盘丝洞》，1920年代上海电影的摩登和生机勃勃依旧让人觉得毫不过时。蜘蛛精穿着肚兜“香艳”亮相媚眼如丝，唐僧演着坐怀不乱却总有几分“心不定”的好笑，猪八戒在蜘蛛精勾引下扭扭捏捏的夸张表演和夜壶精给唐僧剃头拿出的巨大砍刀，甚至有几分周星驰电影“无厘头”式的大胆。

影片中甚至采用了大量的特效镜头：蜘蛛精在和唐僧的洞房花烛夜现出原形，巨大逼真的蜘蛛在地板上扭动；孙悟空火烧盘丝洞，特效制作的三昧真火在洞窟中蔓延……

“《盘丝洞》是一部商业片，但不能因为是商业片就可以小觑它。”同济大学人文学院副教授汤惟杰介绍，这部电影在当时是名副其实的“大制作”。

导演但杜宇不仅在中国电影史而且在现代美术史上也占有一席之地，因而对电影的视觉效果非常注意。据中国电影资料馆节目策划沙丹介绍，原片中甚至使用了航拍和水下摄影，可惜现存拷贝中已不复存在。主演蜘蛛精中大姐的殷明珠，是但杜宇的新婚妻子，上海滩著名的“F.F（FOREIGN FASHION）女士”。

影片于1927年农历大年初一上映，但早在前一年10月，《申报》就开始为《盘丝洞》大做广告预热，报上甚至开辟了专门的“电影消息”栏，不断报道电影拍摄的进度和趣事。

在摄制和宣传上的双管齐下让《盘丝洞》上映之后一炮而红，在上海造成“万人空巷”的景况，南洋地区也争相订购拷贝。据但杜宇好友郑逸梅所记，这部影片令上海影戏公司盈利高达5万元，但杜宇凭此大规模扩建了公司摄影场，添置了汽车和其它用具。

“《盘丝洞》的热映，印证了1927年前后上海电影的“《西游》热”和古装神怪片的潮流。”汤惟杰认为，也许论艺术成就，《盘丝洞》算不得上佳，但却是中国电影当时重要的一类“古装神怪片”的开先河之作，更带动了之后中国电影的《西游》热，因而在中国影史上有重要的意义，“在那段时间，明星公司的《车迟国唐僧斗法》，天一公司的《金钱豹》《女儿国》《铁扇公主》《莲花洞》，大中国的《黑风山》《无底洞》《红孩儿》《闹天宫》，长城公司的《火焰山》，合群公司的《猪八戒大闹流沙河》等，均取材自《西游记》。”

古装神怪片是典型迎合市民观影趣味的题材，不论是当时的社会评价还是后来的影史评价都不甚高，加之战乱流离、时代变换，当时盛极一时的类型片古装神怪片，不少都没能保留下来。《盘丝洞》的重新发现，更显得珍贵。

“《盘丝洞》”的失而复得，让我们对早期中国电影的明星型塑、制片工艺、特技拍摄、化妆水平、剧本改编等等各个创作细节的研究不再流于想象，重获了可以近距离触摸的真实质感。”在为《盘丝洞》场刊写的前言之中，中国电影资料馆节目策划沙丹感慨。

殷明珠饰演蜘蛛精中的大姐，肚兜的造型在当时十分大胆

影片保留了原先的中文字幕

1929年，《盘丝洞》被出口到欧洲，成为挪威电影院上映的第一部中国电影。关于这部影片在挪威进口和放映的资料不多，如今已经找不到任何关于发行商的资料。

挪威国家图书馆电影资料馆保留下来的《盘丝洞》，片头片尾都已遗失，所幸正片部分基本完好。最让人惊喜的是，影片保留了原先的中文字幕，在中文字幕下配以挪威语字幕，呈现“双语”的效果。

“这在默片时代的挪威电影中相当罕见。”蒂娜长期从事电影修复工作，在默片时代，挪威经常放映外国电影，但通常的做法是将原片字幕去掉，直接以挪威语翻译字幕取而代之。更有趣的是，中文字幕和挪威语字幕并不完全对应，似乎是为了便于挪威观众进入《西游记》的语境，进口商的翻译加入了很多自己的解释，例如唐僧、孙悟空、猪八戒的名字并未出现，直接翻译成了和尚、猴子和猪。在有些地方，中文字幕甚至出现了镜像、上下颠倒、重复的情况，无法正常阅读。

蒂娜推测，《盘丝洞》引进时，挪威语字幕可能是根据英文字幕翻译而来，影片发行方甚至无人懂得中文。片中的中文字幕之所以保留下来，很可能只是为了起到为影片增添异国情调的装饰作用，却意外地为如今这部影片重回中国保留下原汁原味的台词。在修复中，她尊重胶片初始状态，保留了这些台词的原貌。

两个蜘蛛精在玩翻绳

现代音乐与老电影“对话”

现场放映中，音乐也成为观影过程中有趣的体验。来自北极圈的音乐家组合Leagus和上海资深的电子音乐人B6合作，结合北极萨米人的音乐传统和具有实验气质的电子音乐，带来一场充满现代气息的《盘丝洞》音乐。

电子音的尖锐和近百年前神怪片的光怪陆离意外相契。Leagus乐队的两位挪威音乐人从了解《西游记》故事开始，一步步找到头绪走进《盘丝洞》的世界。B6创造性地放弃了影片中的情绪变化，而是根据胶片呈现的视觉感来配乐，到了婚礼一场，盘丝洞中群魔乱舞，损坏严重的老胶片在屏幕上闪烁，伴着粗糙尖锐的电子音，观众情绪都跟着飞起。

“《盘丝洞》出现在默片时代，但不意味着当时观众在悄无声息中观影。”汤惟杰介绍，默片时代，以音乐调动现场氛围的做法，一直都有。在当时的上海，财力丰厚的影院会找音乐家现场伴奏，条件较为局促的，也会用留声机播放相应的音乐，“这大概是现在的观众不太了解的。”

《盘丝洞》修复完成之后4年，这部老电影已经在世界各地放映了22次，在美琪大剧院的放映之后，它还将去成都开始第23次放映。对于《盘丝洞》这几年在影迷中的热度，蒂娜十分欣慰，“修复的目的就是通过知识的传播和资源的分享实现文化历史的传承。这个成绩对于一部1920年代的老电影，是殊为不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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