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馔记 ◆潘 银

我喜欢曹雪芹《红楼梦》的一个重要原因是那个大观园里除了一群如水的女孩，还有花做的美食。当美食遇上风雅，吃的目的不仅是要吃鼓肚皮，更要吃出意境，因此便有了“花馔”，以花入馔，唇齿留香。

花草自带着三分雅兴，春夏百花争艳，可叹花期易过，好在古人们想出了以花为食的好主意。因为时令花卉有灵有气，有养生美容的功效，正是所谓“花中自有不老方”。于是乎让花的美丽变成美味留在舌尖上，进而转化成身体必需的能量而存在。文人雅士、名媛淑女们食花，已有2000多年的历史。古代的文人墨客以花馔显示其风流儒雅，王公贵族以花馔显示其富贵荣华，坊间流传“花开则赏之，花落则食之，勿使有丝毫损废”。而美女们更是认为“食花如花，花容体香”。可见古人爱花之心切，即使枯萎也不愿扔弃。现在为了增进新鲜之味，花未落时就已经作为食材了。

屈原曾写过“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的诗句，其意为早晨饮用木兰花上滴落的露水，傍晚咀嚼秋菊飘落的花瓣。说起秋菊，可谓是秋季代言花，具有散风清热，明目平肝等作用，在古时就作为晚餐的食材，真可谓物尽其用也。

中国传统文化的题材中四君子梅兰竹菊，兰和竹不是花，而梅是不得不说的一种花。在冬季将梅花的花蕾采下蜡封，蜜渍保存，在夏天用热水泡开，花即绽放，暗香浮动，心魂摇曳。

而菊花在最早的《神农本草经》中被喻为“轻身耐老延年”的上品。作为茶饮，文人更多强调精神愉悦和别样出尘的感受。视觉上，花儿落英缤纷般飘入杯中，滚烫的水汩汩注入，随着优美的旋律，那些含蓄的、害羞的花儿像一个个美丽的精灵，翩翩起舞，上下翻飞，尽显温柔缠绵，韵味十足。味觉上，花卉集天地之精华灵气的自然营养元素融于一体，清香芬芳，丝滑绵柔。

由生食鲜花，到沸水浸泡，接着该说说蒸馏酿酒了。不得不说的是屈原的博采众长，很多的生活都在他的唯美的文笔中。他的《九歌》中有“惠肴蒸兮兰籍，奠桂酒兮椒浆”的诗句，就十分明显的告诉后人当时便已盛行以桂花来酿酒了。

荷花在我国分布很广泛，具有很高观赏价值，除了莲子、莲藕可供食用之外，莲花也可以制酒。《续世说》中，曾记载了以莲花制酒的方法，大体是把莲花捣碎，浸入酒内，使酒具有莲花的清香。

到了唐朝，上至君王下至百姓，春天里采花做花糕已经成了普遍现象，除此之外，用花煮粥，用花做菜也开始常见。沉醉于“更待菊黄家酝熟，共君一醉一陶然”中的刘禹锡用菊花做菜招待好友白居易，说不定喝的酒也是菊花酒。可见花其美味，情之所切，道出了人生难得一知己的诗酒风流的纯真友情。

宋代后，随着佛教文化的中国化，素食菜品也得到了大力发展，甚至影响到了花卉的菜肴。当时的一进士林洪，字龙发，号可山，他善诗文书画，对园林、饮食也颇有研究。其撰写的《山家清供》自问世迄今800余载，有多种版本，文中记载了“蜜渍梅花”“汤绽梅”“梅粥”“荼蘼粥”“雪霞羮”“广寒糕”“黄菊煎”“梅花汤饼”等十多种花卉肴馔，其中不乏以各种花为原料制作的汤品。元代的倪瓒，隐居于太湖，家有云林堂，《云林堂饮食制度集》更是记载了那时候用花卉来熏制花茶，和制作汤一类的饮料的研究。到了清代，集大成的《调鼎集》中，只“果品部”就收录了近50种花果的烹饪方法。

中国有古语，贫时粮富时蔬，而食花的人身份大抵要上升到权贵了。因为鲜花虽不能饱腹，但其清香绚烂，总能让人体会到一种出尘脱俗的精神愉悦，“吃花”尝味，更是为了品尝“风雅”。

有小说为证，《红楼梦》里说宝钗有怪病，要吃“冷香丸”，配方是“春天的白牡丹花蕊，夏天的白荷花蕊，秋天的白芙蓉花蕊，冬天的白梅花蕊各十二两。这四样于次年春分那日晒干，雨水那日天落水十二钱，白露那日露水十二钱，霜降那日霜十二钱，小雪那日雪十二钱。花蕊和这四样水调匀后，揉成龙眼大的丸子，盛在旧瓷坛，埋在花根底下。”这等费时费力，花样也繁多，岂是一般人家能吃得上，买得起的。四样白花花蕊加上天然的雨露霜雪，何其高洁淡雅，“冷香丸”一名，也显得别有幽香，令我心驰神往，如果我在现场，估计不禁也要像宝玉那样，讨一丸来吃，尝尝其味，品品其感。

《老饕赋》列举了苏轼喜欢吃的六种美食，“尝项上之一脔，嚼霜前之两螯。烂樱珠之煎蜜，滃杏酪之蒸羔。蛤半熟以含酒，蟹微生而带糟。”其中两种就是和鲜花有关，樱桃做的蜜饯，杏花做辅料的蒸羊羔。除此外东坡先生也喜欢食用松花。松花，是春天时松树雄枝抽新芽时的花骨朵，是一种珍贵的高级营养食品原料。他曾咏道：“一斤松花不可少，八两蒲黄切莫炒，槐花杏花各五钱，两斤白蜜一起捣，吃也好，浴也好，红白容颜直到老。”男人要养颜，而女人对松花的喜欢，肯定也是情有独钟。中国唯一的女皇帝武则天也喜欢松花制作的一道糕点，不仅仅因为它有美容养颜的功效，更有祛风、益气、燥湿、消肿、止血、清热解毒之功效。

琼瑶文里的香妃经常食用奇花异草，体有异香，曾记得彩蝶翩翩围之而舞，你都心动，身有特权的乾隆怎可不心动而情动呢？而历史上确有容妃一人，这是乾隆皇帝统一新疆后，实行“因俗而制”的政治需要，即政治联姻而娶的一位回族女子，漂亮是肯定的了，因为家境好，或者经常食用花花草草，遍体生香也未必不可。

富人有富人的鲜花食谱，民间也素有食花的传统。主要看的是花的食材是不是稀缺。简单如斯，一花一茎皆入菜，饿了果腹，饱了调味。不说古人了，就说我小时候，家的附近就有普通的槐树。母亲总会在彩霞满天的时候，系上花围裙，先把我们采的槐花清洗一番，然后在火热的油锅里翻个身儿，接着把它们和着八分熟的大米下锅，文火至熟。掀开锅盖，厨房里便弥漫了浓郁的清香。那团而不粘的槐花米饭，从此在记忆里有了一席之地。有时也把一大串白色的花朵从枝上捋下来，与白面和在一起，锅中上汽，放入蒸屉蒸熟，出锅后蘸着蒜汁吃。拿纯洁美丽的花儿作食物，是对美的另一种欣赏罢。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漫天飞舞的桃花瓣，犹如仙境。芊芊玉手挤出桃花汁水，滴入面粉中，让面团呈现桃花的粉红色，加调味蒸熟后，装在玉盘中，花香入鼻，入口绵柔。如果以桃花为馅，咬一口，满满的芬芳与浪漫。青丘帝姬白浅和九重天太子夜华经历三段爱恨纠葛终成眷属，最终沉浸在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普通生活中，互相喂食带有桃花馅的桃花馒头，也甚唯美。

如今制作花馔并不难，难得是花一样的人儿，花费有关花的一份心思。现在虽没有三生三世的承诺，但是就这一世的所有的遇见都是缘分，是否当生活到了一定的时候要的就是一个细节和一份精致感呢？让肠胃在花香怡人中醒来，并积极活跃起来，还有比这更美好的事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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