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姜文一样“粉碎”原著本报记者 李雪萌

作为著名的“原著粉碎机”，姜文又一次借别人的名字讲了自己的故事：改编自张北海小说《侠隐》的影片《邪不压正》，被认为与原著毫无关系，引起热议无数。

影视作品与原著历来相爱相杀。有的原著粉看到任何改动都表示痛心疾首，也有的影视作品正是因为大胆改编成就自身的经典。从文字到影像，不改动是不可能的。包括陪伴了无数人成长的86版《西游记》，也对原著进行了大刀阔斧的改动。那么问题来了：都是一样的改，为什么有人就能这么优秀？

“什么是原著？”

很多人猜中了姜文新作《邪不压正》的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尾：这片子在万众瞩目中登场，却高开低走，风评很低，豆瓣评分只有7.1，甚至远低于当年被众人认为不知所云的《太阳照常升起》。

很多充满期待的观众走出影院都是“黑人问号脸”：这是什么？原著在哪里？侠呢，北平呢？

当然也有人说：可以，这很姜文！

在电影界，姜文是著名的“原著粉碎机”。有人说，姜文之所以是姜文，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懂得如何改编剧本。无论作家名气多大、剧本多好，“太阳”一定要照着姜文的模样升起。他的几部导演作品，无论是从叶弥的《天鹅绒》到《太阳照常升起》，从马识途的《盗官记》到《让子弹飞》，还是从《莲英惨史》到《一步之遥》，全都是“让原著去见鬼”的改编。叶弥自己都说，电影跟自己的小说“关系不大”。假如姜文给主角换换名字，大概原作者都不会发现这位导演侵犯了自己的版权。

窦文涛曾经在采访中问姜文：如果拍摄超了预算怎么办？这位个性导演的回答是一句话：什么是预算？

可以想见，如果有人问：为什么电影会跟原著差别这么大，姜导的回答必将是：什么是原著？

影片上映前，高晓松也采访过姜文。高透露自己十多年前还曾跟姜文争夺过《侠隐》的改编权。姜文当时说，你要是想拍，你可以再拍，咱俩肯定不会重。

现在来看，任何人再拍都不会重，因为姜文的《侠隐》根本就不是《侠隐》。

无粉碎，不经典？

一部改编作品，如果先看影视后读小说，通常会不断发现惊喜：原来是这么回事、原来他是这么想的、原来还有这个背景；如果先读小说后看影视，则多半是不满：根本不是这样的、怎么会是这个演员、结局怎么都变了？……

对原著党来说，导演改动一个字都是不可原谅的。然而从文字到影像，不改动几乎不可能。换言之就是，粉碎是必然的，差别只是程度不同。甚至不乏自我粉碎的存在。被认为是陈凯歌最成功作品的《霸王别姬》，原著是李碧华，电影第一编剧也是李碧华。然而她亲手粉碎了自己的小说。影片的结尾，程蝶衣最后一次变身虞姬，在舞台上自刎于霸王段小楼身边，令观众无限哀恸与惋惜；而小说的结尾，段小楼逃到香港，程蝶衣熬过了牛棚，做了剧团的艺术指导。而且居然还结了婚！二人在香港演出时邂逅，一起去澡堂子里泡澡，两个人“浸得尸白”！很难想象这一幕呈现在银幕上，会是怎样的情形。

央视86版《西游记》，作为一代人心目中的经典、成长伴侣，也是个粉碎小能手。如果看过原著，会发现荧屏上的《西游记》跟原著的距离，跟孙悟空翻一个跟头的距离也差不多。比如原著中从未出现过“大师兄”“二师兄”这样的称呼；原著中唐僧无比怂，对悟空说出“你若救得我命，情愿与你做徒子徒孙也”这样的话；孙悟空很腹黑，嫌菩萨在取经路上安排的妖精多，骂“该她一世无夫”。

最大的改动，则是抹去了徒弟三人的黑历史。这兄弟三人全都吃过很多人，而且黄袍怪与宝象国公主生有两个儿子，被八戒和沙僧摔成了肉饼。电视剧美化主要人物，自然不会表现这些内容。

就连正面主要英雄中心人物、人人都爱的美猴王，在原著里，是“那般拐子脸、别颏腮、雷公嘴、红眼睛的一个痨病魔鬼”，人人见了都要躲着走。倒是周星驰版的“西游”中，黄渤塑造的那个丑陋的秃毛孙悟空更符合原著精神。

央视版的《三国演义》与《红楼梦》，被认为创作严谨、细节考究。而且其原著更为普通人所熟知，但即便如此仍然做了诸多改动。剧版“三国”中，曹操并非大反派，而是兼具雄才大略与文人气质；诸葛亮也不是“多智而近妖”的半仙，而是“仰观与俯察，韬略胸中存”的士大夫。是编剧的匠心独运，才能有这么经典的影视形象。

纵然经典如《红楼梦》，也并非完全不能再创作。87版《红楼梦》中有一个非常感人的情节：探春远嫁，一向跟她针尖对麦芒的生母赵姨娘此刻万般不舍，母女在生离死别之际抱头痛哭，探春发自内心地叫了一声“娘”——小编当年看到这里也是泪流满面。然而在通行本小说中，得知探春将要和亲，身为亲生母亲的赵姨娘“反欢喜起来”。还跑到女儿那里说风凉话：“姑娘，你是要高飞的人了，到了姑爷那边自然比家里还好。想来你也是愿意的。”

几乎所有看过电视剧的人，都认为这个改编远胜于原著。

同样的粉碎 不同的结局

推翻原著的改编有很多，有的可以得到认可，有的却遭受众多批评。拿诸多香港武侠片来说，可以说改编得跟原著迥然不同，却一样让观众如痴如醉，认为其很好反映了原著精髓，甚至更好地体现了侠客们的快意恩仇。林青霞巩俐的《天龙八部》、李连杰的《倚天屠龙记》、王家卫的《东邪西毒》，都改编得没谱儿，然而金庸看了却并不想打人，金庸迷们也乐于接受。

有的改编是不得已而为之，比如由于技术和实力不足以呈现文字所创造的世界，或者受限于影视剧的时间限制。有的改编则是追求更好的影像表达效果。

常年占据IMDB榜首的《肖申克的救赎》，有个情节是安迪混进办公室，反锁门窗，通过广播向全监狱播放莫扎特《费加罗的婚礼》。二重唱《晚风轻轻吹过树林》的歌声“宛如小鸟飞入牢房”，所有囚犯都驻足聆听那天籁般的声音，“每个人都触摸到了自由”。这被认为是电影超越原著成为经典的地方之一。

然而理性的斯蒂芬·金不会这样写。他不会让安迪做这种蠢事。一个决心用20年挖墙洞的人，会这么高调吗？但电影却需要这样浪漫的小高潮来调动观众情绪。

有的改编是由于原作故事单薄，需要加入大量的血肉撑起骨架，比如一度成为国产片票房冠军的《画皮》；有的改编是为了借助原著的名气流量，比如连原作者都无法剧透的《盗墓笔记》；当然也有的改编是由于导演编剧才华横溢（或者自以为才华横溢），原著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由头、一个入口。

无论怎样的改编，用心就是最大的尊重。通常，只要你付钱买了版权，原作者不会出来说三道四。发表意见的都是普通观众。比如对于《邪不压正》，网友Summer就说：文学作品对导演来说，可能更多是原料的意义，但还是应该保留文字的灵魂，二者在精神上应该是高度统一的。《侠隐》是一部写给北平、写给侠义的忧伤绮丽的挽歌。如果不认同作品本身的思想，为什么还要改编呢？完全可以自己重新写一个故事嘛，不需要挂上“原著《侠隐》by张北海”的牌子。另外即便不讨论跟原著的关系，这电影也不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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