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百年的海派旗袍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一首歌谣这样唱道:“人人都学上海样,学来学去学不像。等到学到三分像,上海已经变了样。”这几句歌词,不但赞颂了海派旗袍的一代风华,也客观的表述了海派旗袍多样变化的趋势。一般人的心目中旗袍两字所引发的联想和意向,其实就是海派旗袍。海派旗袍是民国旗袍的典型。
翻开《中国旗袍文化史》,有一段是这么说的:近代上海,大规模的移民涌入,使城市规模扩大,人口大量的迁移也促进了近代上海城市的繁荣。这个新的都市,较少受到传统礼教的束缚。更易接纳西方文明的影响,使得西方的文化及生活方式不断渗透到上海。一种新的城市文化开始酝酿,并最终形成了独特的海派文化。”
中国著名现代作家、学者许地山先生于1935年在天津《大公报》发表《近300年来的中国女装》一文中说:“自海禁开后,‘京装\’‘苏式\’的权威便让上海装夺去,南方的粤装、港装也可看为上海装的一支派。所以近50年来,上海实是操纵中国妇女装饰的大本营。”
上海以其不同于中国其他地区的海派风格,成为左右中国服饰流行的时尚中心,直到现在。上海旗袍潮流不断滋生,又不断向外传播开来,还有赖于20世纪初上海空前活跃的媒体。在光怪陆离的上海滩,各种出版物上刊载着各种博览会、选美大会、时装展示会上衣着光鲜的电影明星、名媛的玉照。
东方的哲学里讲究圆融,不露锋芒、大隐于市。从宫廷中走出的奢华繁复的旗袍文化,在千里之外的上海汹涌而起。旗袍的袍字,是有讲究的,袍者,裹贴而不紧身,顺着曲线走。京派旗袍与海派旗袍是有差别的,京派旗袍更沉稳、端庄、舒适。而海派旗袍袖高,边饰、领头、开衩,花样翻新又万变不离其宗,腰身轻巧一收,连同思想解放、新旧更替,都被一针一线稳妥地缝进了旗袍里。
周铁芝所坚持的就是海派旗袍。
困难过去后,回忆的都是美好
精致的旗袍大多需要手工制作,一针一线,一丝一锦,全凭做旗袍的人裁缝出其独特之美。技法越醇熟,思想越开阔,所做的旗袍就越精致、典雅。一件旗袍,从收集面料,到设计成款、制作版型,再到制衣和最后的手工部分,普通人眼里的一件衣服,在周铁芝的眼里,却是一件有温度、有生命的作品。
问周铁芝,什么时候、怎么开始手工的?
周铁芝咯咯地笑,说现在还记得非常清楚:“我们家三代教育出身,小时候,妈妈会找裁缝帮我做漂亮的衣服,有一件淡粉色滚白边配白色包扣的小上衣,丝质大花的小裙子,到现在都记忆犹新。那时觉得会做漂亮的衣服真好。”
再大一点,周铁芝爱上了画画,父亲看她喜欢画人物,就买了当时流行的杂志《上影画报》给她,书上的电影明星便成了周铁芝最初临摹的对象。
说起做手工,周铁芝说,中学时候她就开始调整自己的衣服了。那时父母给孩子买衣服都要买大一点的,可以穿得久一点。可是爱美的周铁芝觉得衣服不合身,难看,所以就自己动手改,肥的改瘦,长的改短。再后来她学了服装设计,正式踏入服装制作这一行。那时自己的目标是追求高品质,但是对什么是高品质却说不具体。
1999年,周铁芝与爱人去上海创业,做过商务,做过纺织学校的代课老师。
刚去时,还住过一段时间没有电的房屋,“与隔壁的阿姨相处久了,她看我们很累,有时会给我们做饭。很多人说上海人排外,但是我们到哪儿都受到上海人的帮助。现在想起来只剩美好了,只记得当时谁帮过我们。”周铁芝笑着对我说。
五平方米内的服装梦想
周铁芝开始创业时只做中式服装,条件也有限,在一间五平方米的工作间里,困难可想而知。很多人劝她将路子放宽,多做一些现在流行的,但是,她依然偏执的坚持“服装与文化相结合”的理念,只做自己喜欢的手工定制。她的认真和一丝不苟,为她赢得了几个铁粉客户,并和她成为好朋友。
每次完成一件服装,周铁芝交给客户时都会叮嘱:“这件衣服,你要好好对它,不穿的时候熨好挂起来,再穿的时候,它会给你能量。一件好衣,是值得穿上半辈子的。”铁粉客户刘先生说,她做的衣服看似简单,但像有很大的能量,每次穿上,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有一次,周铁芝的朋友为了参加一个重要会议来订制衣服,因为时间紧来不及,周铁芝就让他试穿了一件现成的。后来朋友说就买那件衣服,并兴奋地对她说,会议现场来了很多记者,会议结束后,记者们全去围住了他,以为他是老总。朋友跟周铁芝说,只是因为一件衣服,他觉得“自己从一个落伍份子忽然成了一个学习标兵。”
当然,周铁芝也偏爱有气质与底蕴、真正懂她服装的顾客,因为适合的人,才是她亲手缝制的每一件服装的最好归宿。
初遇真正的上海旗袍,决定一辈子追随
初遇旗袍,那是2002年,在爱人的坚持下,他们去了厦门。也许是机缘巧合,在那里,周铁芝遇到了上海的陆晓华老师。陆晓华戏剧学校毕业,因为有戏剧的功底,60多岁的她举手投足间都起着范儿,她有自己的旗袍工作室,“在陆晓华老师的旗袍馆里,我近距离触及到旗袍的上海品质。”周铁芝说,那一刻起,我知道这就是我一辈子要追随的。
从那时起,她选择了做旗袍。“我要静下心,不能追逐短期的利益与名利,坚持将中国传统技艺做到极致。”周铁芝说。
2003年非典过后,周铁芝坚持又回到上海,她确定,她要找的、她内心深处所追求的,一定在上海。“芝红坊工作室”就是那一年创办的,周铁芝坚持以精细的纯手工制作中式传统服装,与此同时不断收集海派旗袍的工艺资料,学习、模仿、研究。她于2004年开始接受旗袍定制,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认可和鼓励。
2006年,周铁芝在上海巨鹿路开了个五平方米的小店,开始面向市场,周铁芝把她的服装理念定为:给知性的成功人士,将文化融入到服装。她希望自己做的旗袍,随着岁月流逝,能始终陪伴着顾客,像一朵淡雅的花,让她们在不同的年纪里穿出不一样的味道。
开始时,她做旗袍,丈夫画画,维持着小店的经营。儿子嗷嗷待哺,连生孩子住院的钱都是借的。唯一能给周铁芝希望的是客户的反馈,他们的赞赏犹如一盏灯,指引她艰难前行。五平方米的房子太狭小,她走得磕磕绊绊。五平方米的房子又太沉重,上海的高房租时常压得她喘不过气。可这算什么,旗袍那么美,她怎舍得放手?
周铁芝和丈夫是能在苦中作乐的夫妻。有一次过年,家里只有200多元钱了,可是一帮外国朋友嚷着要来过春节,这点钱不够买菜的,周铁芝想起了家乡的饺子。于是夫妻俩去买了肉和白菜,邀请他们一起包饺子。没想到他们一听包饺子兴奋得又喊了好多人来,那一晚陆陆续续来了近20个人,大家开心地过了个中国年。
感恩,生命有幸遇良师
问起周铁芝,大学里学的服装设计,后来却专门做旗袍,设计的元素少了,可是旗袍的工艺又比较复杂,比如手工滚边、盘扣等等,怎么喜欢中式服装的?
周铁芝说,可能与遇到的老师有关吧。每一次重要的时间节点上,她都能遇到“殿堂级”的老师。
顾惠生是其中一位。顾惠生是她的大学老师,当时已七十多岁了,是被反聘到学校教服装的。顾惠生是地道的上海人,12岁学徒,做了一辈子服装。他对服装品质的要求,深深地打动了周铁芝。因为喜欢,所以她更加努力,成为那一届的优秀毕业生。
2002年,在厦门遇到的陆晓华老师,给了周铁芝许多启发,并认定了旗袍是她一生的追随。陆晓华老师跟她说过,所有的女人都能穿旗袍,不同女人,都有适合自己气质的旗袍,无非是有的人穿起来性感妩媚,有的人穿起来端庄大气,至于能不能把旗袍穿出美来,只和她有没有活出自己生命的美感有关。
2012年,是周铁芝的幸运年。这一年,在那次近代旗袍展上,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位老师徐景灿和宋路霞出现了。
徐景灿长期从事中外文化交流工作,她是名门之后,是严幼韵的外甥女。宋路霞是一位作家,济南人,历史学者。由于当时没有联系上两位老师,在之后的大半年里,周铁芝一直在找她们。后来,通过上海音乐学院的朋友打听到她们要在“张爱玲咖啡吧”里办讲座并签名售书。周铁芝当天早早地等在了咖啡吧,上海作家淳子带她见到了宋路霞。内向的周铁芝第一次大胆地开口:“宋老师,我在做旗袍,我需要您的帮助。”宋路霞当时正在签售,看她一眼说让她等一会儿。周铁芝便一边帮宋老师翻书签名,一边等待,直到活动结束。
在宋路霞那里,周铁芝终于可以近距离地触摸那些珍贵的民国时期的名媛旗袍了。
宋路霞致力于家族史写作20多年,采访过包括李鸿章、盛宣怀等20多个家族。她在采访中接触到许多珍贵的老照片,照片中的女子无一不是身着旗袍、华丽端庄,渐渐地,宋路霞喜欢上了旗袍。她从2007年开始收藏旧时沪上的名媛旗袍,至今已有300余件了。
2014年,周铁芝作为副主编参与了宋路霞编著的《上海名媛旗袍宝鉴》。周铁芝不仅为这本书慷慨捐资,还承担了部分旗袍的熨烫和整理工作,这本书汇集了宋庆龄、宋美龄、严幼韵、赵四小姐、唐瑛等民国名媛穿过的60件旗袍。
同一年,周铁芝又拜另一位大师——上海龙凤中式服装有限公司的徐永良为师,他是国家级“龙凤旗袍手工制作技艺”的传承人。
缘份也是开始于一次旗袍展上,朋友把徐永良师父介绍给周周铁芝,“当时我穿了自己做的旗袍,师父看了说不错,就是少工艺。当时好多人围着师父,有要邀请师父办学习班上课的,师父说太忙没时间。”周铁芝说,两天后接到朋友电话:在吗?徐老师今天在逸夫职校上课,你要是在,他下课后去你工作室看看。周铁芝激动不已。
“师父到了工作室,问我想怎么做?我说我就想坚持自己的手工定制,想跟徐老师学手艺。师父听了后直接说,你以后有什么问题就给我打电话,我有时间就过来,我不要钱。就这样,从2014年至今,师父教我传统滚嵌工艺、花扣技艺。”
周铁芝说,她遇到的都是好老师。到现在80多岁的陆老师还经常会问问她最近好吗,在做些什么?宋老师怕她忙得吃不上饭,经常来工作室给她送吃的。徐永良师父也经常会问她近况。“我说我都坚持了十几年了,我会一直坚持下去。”周铁芝说,真心感恩这些老师,他们对服装的那种精益求精,那种特有的审美意趣,包括做人的善良正直,都深深地影响着周铁芝。
坚守,传承东方古典之美
“芝红坊”是周铁芝自己的品牌,那些年,周铁芝先是给自己的朋友做,后来,做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提出要跟周铁芝合作开旗舰店或办工厂,但周铁芝都没同意,她觉得不合适,因为时机不到,她想把手艺做到自己满意为止。
后来有人告诉周铁芝,芝红坊和周铁芝的名字全被注册了。周铁芝在说这些的时候,是笑着说的:“那些年不知道商标的重要性,知道被抢注了以后想想也就算了,我人还在,手艺也在,只不过不能挂那个牌子就是了。”
“我一直以来不想多讲,可是近来,我感觉到了许多人和我同样珍惜着这传统的华美。我们欣慰着,我们期待着东方的古典之美传承下去。近几个月我推掉了很多活,不是中式的不做,我想集中精力把我所痴迷的旗袍的灵魂展现出来。服装不是符号,希望所有服装从业者用心去做。”这是周铁芝2012年随手写的心得,也是她的愿景。
量、裁、打、熨是制作旗袍的四大步骤,每一道工序,都必须是严谨的,最终成衣才能尽可能完美地贴合穿着的身材,衣领、镶边、盘扣、一丝一绵都讲求细节精致。周铁芝对旗袍,就像对待一件艺术品,处处讲究。
于周铁芝,人生亦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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