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弟是个“到处混”的,本来以为他在新疆当包工头,但今年5月中旬却得到了他死在西安的噩耗。我跑去料理后事,却被被迫拎着骨灰盒,辗转到了山西长治,在当地的传销窝子里混了几天,不过还好,比较顺利地把大弟的儿子和女友带回了四川。
□雷明伟
从库尔勒到安阳“开公司” 大弟突然死在西安
阴历三月二十三,今年阳历是5月11日,是母亲生日,我正准备回盐亭老家,西安那边传来噩耗:我大弟死了。父亲早年辞世,母亲长年高血压,作为长哥的我无二话可说,必须立马去收尸!我叫上在老家教高中的二弟,连夜奔赴西安。
多年来大弟一直在到处混,10多年前举家去了新疆库尔勒,老婆和辍学的儿子承包一片土地种棉花,大弟包工搞房建,从此与老家亲人“失联”。
我们偶尔从新疆回来的乡亲处了解到,大弟包的工,10处有10处是层层转包,到他头上已是血本无归,往往回家骗了老婆儿子的棉花钱应付民工工资,要不就是星夜弃工而逃,弄得家不像家人不像人。老婆无奈离婚,和儿子跟了另一个川籍民工,而他本人去了哪里,去干什么,或再婚安新家否,我们全然不知,也无从打听。
然而,今年春节刚过,大弟突然打进我电话:“哈哈,哥!你买车子没有哇?我都要买私人飞机了!”我被他乡音未改的夸口吓得浑身颤抖:“你是不是我弟娃?”他大声武气地说:“我们妈三月二十三的生,该没错嘛!不是我是谁呢?”
接着,大弟就给我讲述他的幸福之路,他现在找了个亿万富婆,老家遂宁的,原来的老公在成都铁路局,男人工伤死亡后赔了她300万,到新疆开发房地产。遇到抢劫,大弟一砖刀砍昏了歹徒,从此富婆就跟定了大弟,撵都撵不走。没过几天,富婆的嫂子叫她去河南安阳做公司,去了就“发惨了”,又把大弟叫去,大弟又把儿子从新疆弄过去,一家人在安阳一年能挣几个亿!下半年买了私人飞机就结婚!
随后大弟教育我:“你现在能挣几个卵子钱呀?把你那摊子甩了算球了,来跟我一起做公司,我拿脑壳担保,你今年就能买三架飞机,嫂子儿子你们一人一架!来就打这个电话找我,我们在河南安阳!”我彻底懵了,老天爷啊,这就是我那个颠沛流离了大半辈子的大弟吗?几天下来,我的惊愕还未十分平息,大弟又打来电话,为了下半年在天上举行婚礼,他还差几千元成本,要我看在兄弟情份上帮他一把。接电话时我刚好看了报纸一则消息,说河南安阳捣毁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传销团伙,传销头子张三星被拘捕。我猜定大弟可能陷入了传销黑洞,就想着如何报警解救他,谁知还未成行,他就死了。可蹊跷的是,他分明说在安阳,怎么突然就又死到了西安?
收尸过程中 我明白大弟进了传销组织
到了西安,来接车的是大弟生前的3个工友。他们带我们先到大雁塔区等驾坡派出所,查看公安机关的验尸报告,上面载明,大弟由于急性心机梗塞,死于等驾坡附近一建筑工地工棚地铺上。由于是头天傍晚到的工地,次日清晨上班前发生不测,工地方面不愿赔偿,但出于人道还是支付了安葬费和亲属车旅食宿费。
看了无话,我们只得奔往殡仪馆。去殡仪馆的路上,“亿万富婆”哭得死去活来:“老公命苦啊……再等两个月,你从E级上升到B级,就是3个亿的身价了呀……”侄儿在一旁也泣不成声:“我们一家就要出人头地了……爸爸却心厚得很,要跑出去打工,说是把我和阿姨的生活费挣出来。他身无分文,提一把砖刀走路到太原,一路找活都没找着,到太原市郊,看见一大卡车满载水泥包进市区。他拼死跟着跑,把鞋都跑掉了,撵拢就求司机要卸货挣点救命钱……”几个工友说:“我们先到的西安,找到工地了才打手机叫他来,他在太原扛了一天水泥包才挣钱买了张火车票。我们到安阳做公司都是他推荐的,不能不帮他……”
终于见到10多年不见的大弟,他静静地躺着,苍老瘦瘪了许多,满脸的愁容依稀可见,眉梢上沾几点冰冻出的霜雪,进入了永久的安眠。
我痛悔自己残酷无情,没有借钱给这个对我一生无求的同胞兄弟,没尽长兄的职责,帮他脱离哪怕几寸长的人生苦海,鼻子一酸问:“你们都在安阳做公司,为啥跑出来打工啊?”他们说:“公司是月结年发,先要投资买公司的产品,生活上自己找钱,再说闲着也不是很好耍……”说着,他们五人一起嚎啕大哭,唱起了告别歌,听侄儿说,他们唱的是《出人头地》,是在河南安阳团队人人必须会唱的“直销之歌”,(搞传销的人都说传销为直销),唱的什么“你帮我我帮你,大家一起扬眉吐气”之类。我说你们别唱了,既然你们你帮我我帮你,为啥子把他帮到了火葬场?“亿万富婆”破涕为笑:“哥你到我们公司去看看就晓得了,去感受一下那种人帮人的亲情,去看看我们的钱是怎样地几何级增长,他们都想着帮你呢!”
正说着,"亿万富婆"的手机响了,接了一句便递给我说:“公司领导打给你的。”我接过电话,只听一个女人不停的唠叨:“大爸呀(他们都站在我侄儿的辈份上叫我),你弟弟去世了,也就是我们的亲人去世了呀,我们都没法活了,求你把他的骨灰带过来,我们要见他最后一面死才瞑目……”
走进传销窝子 他们拉我入伙
民间流传说,进了传销窝子就等于进了黑社会,十有八九有去无回。我不信邪,叫二弟带着安葬费先回盐亭老家,准备骨灰安放事宜。“亿万富婆”说:“叫二弟也过去看看嘛。”我说:“不行,他是班主任,又带了高三毕业班,来西安这几天他都耽误别人子弟了!”
随后,我拎起骨灰盒,随同侄儿和那个女人去火车站。侄儿说,先乘火车到太原,然后转乘汽车到长治。我问:“不是在河南安阳吗?怎么又到山西长治了?”“亿万富婆”神秘一笑:“树大了要分叉,团队大了要分家嘛。”第二天下午两点,我们在长治汽车站刚下车,十几个少妇和小伙子一齐拥上来,左一声“大爸”右一声“大爸”叫得天花乱坠,并将我簇拥到长治市中心最豪华的羊肉火锅城喝酒。席间,他们个个哭成泪人儿,一个劲地惋惜失去了一位亿万富翁,泪花飞溅间,他们提出要我留下来填补这个网络缺口。
我叫他们节哀,“亿万富婆”却担心我不留下,是因为我顾及身份,便将在场的所有人一一介绍给我,说她们都是从四川遂宁来,嫂子(就是在西安时给我打电话的女人)是遂宁某局副局长,现已做到A级别了,下月就要到北方住贵宾楼;嫂子的侄女找的男人是遂宁某招商局的,现已做到B级别,下月就升A级别,即将住进长治市五星级宾馆,还要把老公也叫来;那侄女的妹妹是北京某高校的高才生,书都不读了,回来做我们的公司,下月就从D级别升到C级別了,住单人房间了;而她本人有的是钱,只因为只拉来我大弟一个人做下线,左右市场不对称,目前暂无级别,还在滚地铺……我说,大弟再有两个月就成亿万富翁了,不至于也滚地铺吧?侄儿振振有词道:“不吃人间苦能做人上人吗?!来我们这儿的人,就是为了自己吃苦又帮别人吃苦,然后自己挣钱又帮别人挣钱。大爸来就接替爸爸的位置,就不滚地铺了,在地铺隔壁搭张床,你就在那儿办公……”
晚上,他们把我带进长治市最西边一片写满“拆”字的旧楼房,几百号和他们一样寻梦的人全部来自遂宁、绵阳农村,每人唯一家当便是地铺上的被子和一个矮脚小凳,男人们整体睡一个屋,女人们整体睡另一个屋;墙上挂一张能写字的塑料布和几支记号笔,白天黑夜所有人轮流上前讲课洗脑。
侄儿从隔壁墙角拿出一个破旧的包,看着眼熟,原来是我10多年前读师院时送给大弟的,里面有一个治胃病的小药瓶,还有几粒药片。想来那是大弟生前吃过的,他心肌梗塞也许先前早有预兆,可惜他把它当胃病医了。还有一个蓝色塑料皮小本,那是早年盐亭县公安局制发的户口簿,里面夹着一个对折了四次的发黄的纸片,是老家村委会发给他10多年欠生产队承包土地提留款的催缴通知……我的心越发酸楚,大弟流浪天南地北几十年,却一刻也不曾离开过给他生命和肉体的血脉与黄土。
侄儿翻出最后一个遗物——电话本给我看。那上面是我大弟记录的在长治汽车站迎接我的那些人的姓名和电话号码,当然还包括在西安的3个工友。侄儿唾沫横飞地说:“这就是我爸爸的上下级网络图,他亿万身价的几何级增长,全部体现在这张图上。现在中国已加入WTO,今后全世界都要走直销这条路,中国全靠我们这些敢于颠覆传统的精英分子,带进这条财富通道,一带十,百带千——哎,大爸,几何级增值你懂吗?”我转脸望着这个先天营养不良而面黄肌瘦、因洗脑过分而成超级贫嘴的侄儿。
他不等我说话,又眉飞色舞道:“你知道张三星吗?他是我阿姨娘家远房表哥嫂子妹妹男朋友的堂哥呀,他才是我们的顶级英雄,身价千亿,公司奖给他私人飞机都有五、六架,我们这几百号人都是他的下级。上次公安机关诬陷我们搞传销把他抓了,他拿钱买通了关节又被放了出来,把我们带到长治,跟爸爸握过手,然后爸爸才坚决拉我来发财。我现在已能像张三星一样,可连续讲课16小时,大爸不信就听我讲一回,包你下月身价连升五级!”我说:“儿子,我是四川省作家协会会员,说话做事讲求实际……”不料侄儿不屑一顾:“我马上给你50万,为我写本书,就写阿姨领导我爸爸,爸爸领导我,我们吉祥三宝一家如何成为亿万富豪的!”那女人凑趣说:“我就算了嘛,弄上我几张照片就行了——关键是大哥必须赶快加入我们这个行业!”
带着侄儿和弟弟女友 义无反顾走出传销窝
我懂得起传销的“财富”密码,不择手段拉亲朋好友来入伙,这样的恶性循环,他们称为“人帮人”!这时,全场响起《出人头地》,几百号人望着我击拍而歌,眼里迸射着欲火,嘴巴被那虚无缥缈的金钱影子扭曲变形,仿佛每个人早已进入亿万身价的非非境界,全然忘记了我脚边还未冰凉的骨灰盒。我有些毛骨悚然,怕真的有去无回,便慨然道:“所有的我的四川老乡,大家好!这次我是怀着沉痛的心情来这儿的。我大弟和大家怀着同样梦幻心境,但他级别还不到位,还没出人头地,所以我匆忙赶来送他升天,天堂是多么美好呀!不过,西方有句谚语,想上天堂就像自己扯着自己的头发,总想把自己提起来,使那一双不想走路的脚抬离那片生他养他的土地,结果把头发扯得精光,头皮也扯脱了,最后连天灵盖也扯掉了,也不见得自己的血肉身躯离开土地半寸!”全场鸦雀无声了,侄儿和“亿万富婆”低下头在思考什么……
第二天清晨,我拎起骨灰盒,领着侄儿和那个女人,回盐亭老家安放大弟的骨灰,之后我们一齐返回绵阳。还好,我的同学在成都荷花池自产自销需缝纫工,我赶紧将那个女人送过去;妹夫在昆明开旅行社,要我代他在绵阳招一名飞机票送票员,我就将侄儿送去了。
前几天,那女人打来电话说:“当初如不是自己欺骗自己,你大弟不会死得那么惨,也许我和他现在已结婚了。”侄儿也在昆明安置下来,说要送给我一张绵阳至昆明的1折往返机票,邀我去春城消夏。我说不用了,只要你脚踏实地干实事,我整个身心自然凉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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