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状元故里仰望

□魏浩（三台）

清晨，汽车在起伏的川中丘陵间左摇右晃，努力地向着三台县东北方的塔山镇清溪村前行。秋雨时断时续，好在多为夜雨朝晴。车窗外，乌云渐渐褪去，岚雾则在苍松翠柏与田陇上缓缓流淌，一切犹如仙境。

两个多小时后到达清溪村，天已完全放晴，阳光穿透云层，照在身上暖洋洋的。站在村口，放眼望去，这里地势开阔，土地平旷，少了丘陵山区的狭窄与拘谨。远处山峦环伫，好像在说，清溪村，就在这里；状元故里，就在这里！你来与不来，它都在这里。

村中一山嵯峨，端秀挺拔，名为壁山。山势南北蜿蜒迤逦，偏北一头昂首矗立清溪河岸，山南则顺势迢递而下，化着一方沃野平畴，山脚下白墙青瓦的小洋楼房掩映于绿竹山坳之间。山脚下就是龙柳河，当地人称此河为清溪，称山为清溪岗。

我们来探访的是宋代状元苏易简的故乡所在，一下车，就在当地干部的引导下直奔清溪岗下的苏氏祖茔墓群，即当地人所称的苏家坟或状元坟。墓群坐落于山腰一块二台土的平地上。深秋时节，这处千年古冢，衰草婆娑，突兀在前的苏易简墓清晰可见，坟以青石修砌，墓冢廓大，墓沿前右侧洞开一窟，透过杂草蛛网，石椁斗拱上的浮雕、花纹犹存。

村干部说，五六十年前，苏氏墓群还保护良好，墓群前有莲花池，池上有莲花台；水莲花常年盛开，红、白、紫三色相间，浮于水面，圣洁安详。“文革”时期，开荒种地，莲池被毁，苏墓被盗，石碑棺椁，不是被砸坏，就是做了生产队的粪池基石、农户的水缸底板。

如今，当国人要再一次躬下身腰，想从这一堆残砖剩瓦中重新拾起仁、义、礼、智、信的文化精神时，便不知何处去了。其实。连繁华一时的吴宫花草、晋代衣冠都消逝于历史的烟云，何况不寿而终的苏易简呢？

虽然苏易简的墓冢坍塌，但苏氏“诗书传家，礼让束幼”的家教家风却代有传承，深远影响。早在两宋时期，梓州各地建起了多处“状元祠”，纪念这位“巴蜀第一状元”。如今“苏母教子”的石雕像仍矗立于三台县城东山公园。每当我看见有年轻的父母牵着孩子的小手，走到雕像前轻轻蹲下，给懵懂的孩子讲述苏门故事的时候，心中就会升腾起一股文化永流传的自豪感。

宋太宗太平兴国五年（公元980年），20出头的苏易简参加殿试，洋洋洒洒3000言的策论，让太宗皇帝极为赞赏，钦定为进士第一。对于苏易简被钦点为状元的过程，其孙苏舜钦在《祖父家传》中说：“太宗便坐临试，移时成文，上览称善。诏升殿，问乡族。公丰采洒落，音对详典，太宗曰：古称秦蜀才子可抗山东将，宜其败诸生也。翌日，策名居第一。”字里行间充满了荣光与骄傲。一个“策”，是苏氏家族的殊荣，也是历代士子们的荣光与向往。

诗书儒风，濡染着巴蜀。读书的味道，才是脚下这片土地最滋养人生的味道。上世纪90年代，村民自发集资，在前代状元祠遗址附近挥汗如雨，建起了苏易简纪念馆、状元祠、状元楼，以纪念和缅怀这位家乡状元，激励后辈儿孙耕读传家，造福桑梓。

站在纪念馆前，我以敬仰的姿势，凝视状元文化的英姿。透过地下沉积的盐卤，我分明感受到了一种渗透的力量、牵引的力量，在我的体内壮大、生长。

纪念馆内塑有苏易简彩像一尊，彩像左右各有清碑一块。右碑上方抹角阴刻“宋参政苏易简之墓”，碑体小字脱落漶漫，难以辨认。此碑在“破四旧”时，被村民取去做了桥板。左碑碑身正面阴刻“宋参政苏公讳易简及白夫人墓”清晰可辨。此碑在那个“特殊年代”被农户作了水缸底板，几年前才得以找回。

瞻仰了状元祠和纪念馆，我又来到了苏房湾。苏房湾，当地人又称呼它为“书房湾”，他们说苏家世代书香，光耀青史，所以当地人更愿意将苏房湾叫作书房湾，为的是让古老的盐井之地，少一些苦咸，多一些油墨的芳香。

当地人说起苏易简及其孙苏舜元、苏舜钦，往往声宏调扬，特别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那风吹日晒、沟壑纵横脸庞，就如阡陌花开。“这里是出过状元的地方啊！”

苏氏宅邸背倚壁山，左是元宝山，右是银子山，正前方三四里开外有一座小山，犹如一道屏风，隐隐约约遮挡着清溪河的波澜。这是真的风水宝地。

苏易简祖父苏寓，字适之。“善属词赋，犹嗜左氏《春秋》、班固《汉书》。襟局宏放，不喜苟屑”。他曾上书后蜀主孟昶，吁请革除朝廷弊政，而遭到一些朝臣忌恨、诋毁。蜀主虽欲褒赏重用，无奈耳根子太软，仅授剑州（今四川剑阁）司马。剑州刺史是一个贪渎之辈，苏寓多次劝谏不听，反而触怒刺史。于是，苏寓挂冠而去，“遍游名山，遇胜辄留。至左绵，尤喜其地物爽润，遂葬亲青溪，占数盐泉居焉。”

苏寓能预见得到孟氏朝廷衰落，当然也识得壁山的地脉风水。从此，苏氏先人便在清溪河畔定居下来。这“天下图书之府”，不仅诞生了状元苏易简，而且名人辈出。苏易简在短短39年的人生旅途中，著述颇丰，除著名的《文房四谱》外，还有《文选双字类要》三卷、《续翰林志》及《文集》传世。苏易简之孙苏舜元与苏舜钦，文章高古，歌诗豪迈，是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重要倡导者，影响极大。

空山晚晴。灿烂的霞光染红了半个天际，夕晖氤氲，暝色在挥手之间烂漫。金舆转，霓虹影不乱，牧笛箫声远，千年古村与状元文化交相辉映，精神与诗画，都在眼前，都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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