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觅“天下第一驿”

梁中效汉中作为闻名中外的“栈道之乡”，不仅有厚重灿烂的栈道文化，更培育出了百折不挠、开拓进取的栈道精神。而汉中栈道文化的巅峰时期在唐代，大唐从西北、西南走向世界的丝绸之路的纽带就是千里秦蜀古道中最为重要的褒斜道。唐代褒斜道上的明星驿站就是号称“天下第一驿”的褒城驿。

褒城驿临褒河而建，依偎在褒城县城高耸的城墙之下，背后是七盘岭与汉王山护佑的褒谷口，依山面水控扼褒斜、金牛两条古道，面向褒河、汉江两条河流冲积而成的汉中平原，山环水抱，藏风聚气，风景优美，亭榭甚盛，形势险要，拥有“天下第一”的地脉与文脉，派头十足，卓尔不群。难怪大诗人元稹对她十分留恋，写下了名垂千古的《褒城驿》：“严秦修此驿，兼涨驿前池。已种千竿竹，又栽千树梨。四年三月半，新笋晚花时。怅望东川去，等闲题作诗。”元稹在唐宪宗元和四年（809年）春三月以“监察御史”身份巡察东川（今四川三台），从澢骆道到汉中，三月十六日由汉中城的汉川驿出发到了褒谷口褒城县城西南的褒城驿。他说：“十六日，至褒城东数里，遥望驿亭，前有大池，楼榭甚盛。”褒城县黄县令按照官场礼仪，出城渡过褒河在河西岸恭迎元稹。原来他们当年曾在一起饮过酒，现在相逢，格外亲切，买酒备菜，共乘小船，荡漾在褒河之上。“予不违其意，与之尽欢。遍问褒阳山水，则曰：褒姒所奔之城在其左，诸葛所征之路次其右。”也就是长养褒姒的褒国古城在褒河东岸，诸葛亮北伐曹魏的栈道在褒河西岸。唐朝宰相、著名地理学家李吉甫在他的大著《元和郡县图志》说：“褒城县。东至府三十三里，本汉褒中县，属汉中郡，都尉理之。古褒国也。当斜谷大路。”“褒国，在县东二百步，褒姒之所出也。”也印证了元稹诗文对褒城县与古褒国的记载是正确的。面对褒城驿周边的名山胜水，元稹“感今怀古”，作《黄明府诗》：“便邀连榻坐，兼共樀船行。酒思临风乱，霜棱扫地平。不堪深浅酌，贪怆古今情。逦迤七盘路，坡陀数丈城。花疑褒女笑，栈想武侯征。”在酒酣面热的欢悮气氛中，在船上望着河东的褒城城墙及县城背后的七盘岭古道，诗人吟出了褒城驿的名句“花疑褒女笑，栈想武侯征”。证明唐代的褒城县城就在今天褒河东岸古褒城的位置，褒城就在褒城城墙外西南的褒河岸边，是唐代褒城县的迎宾驿，也可称为“褒县驿”。元稹后来回忆说：“七过褒城驿，回回各为情。”“褒县驿前境，曲江池上情。”由于“褒城驿”在今天连城山的七盘岭山下，是走出大山后的第一个驿站，因此也被称为“山邮”。元稹还用“怅望山邮是事同”的诗句，用“山邮”指代褒城驿。也证明唐代褒城驿不可能远离褒城县，设在县城南二十五里的小柏乡（今汉台区柏花村的柏乡街），更不可能在今天的汉台区打钟寺村。

宋代国都东移，西部衰落，川陕之间的官驿大道由褒斜道变为陈仓—嘉陵江通道。苏洵、苏轼、苏辙父子三人几次出川北上，就是取道广元—三泉—兴州—凤州—陈仓一线，或坐船由兴州（今汉中略阳县）经三泉县（今汉中宁强县阳平关）到广元。苏辙有“仿佛梦中寻蜀道，兴州东谷凤州西”的诗句可以为证。宋人孙应时有《自兴州浮嘉陵还益昌（今广元市）》诗，陆游也有《自三泉泛嘉陵至利州（今广元市）》诗。在此国道改线的大背景之下，褒城驿在晚唐时期已衰败不堪，池塘干枯。孙樵说：“视其沼，则浅混而污；视其舟，则离败而胶；庭除甚芜，堂庑甚残。”宋代汉江水运又超过唐朝。从宋代至明清，汉江两岸的交通日渐繁荣，在此形势下，宋代之后的褒城驿有可能位移到汉江与褒河汇合地柏乡街，或者说柏乡街的水陆交通地位取代了褒城驿。北宋王存的《元丰九域志》记载：南郑县有“长柳、柏香、西桥三镇。”这时的“柏香”可能就是明清的“柏乡”。

明清汉中地方志对唐代褒城县与褒城驿的记载一错再错。明朝张良知《嘉靖汉中府志》说：“褒城驿，南二十五里小柏乡。”清朝滕天绶《康熙汉南郡志》说：褒城县，“汉唐建县于打钟寺，宋徙山河堰”。“褒城驿址。在县南二十五里小柏乡。”冯达道《顺治汉中府志》记载：“褒城驿，在县南十里小柏乡。”严如熤的《嘉庆汉南郡志》：“褒城驿址。在县南二十五里小柏乡。”光朝魁的《道光褒城县志》也记载：“褒城驿故址。在县南二十里小柏乡。”由以上罗列的材料可以清晰地看到，明清汉中地方志对唐代褒城驿的记载是相互转抄，连学者型知府严如熤也未能免俗。首先，错在将唐代褒城县城定位在打钟寺，实际上打钟寺有可能是唐代褒州所在地。其次，错在将唐代褒城驿定位在柏乡街，混淆了唐代褒城驿与宋代之后汉江水运兴起之后的“小柏乡”驿站，民间称为“褒城驿”。实际上，清朝乾嘉时期曾担任过陕西巡抚的大学者毕沅，就主张唐代的褒城驿在今天古褒城西南。他多次由连云栈道巡察汉中，幕府中有章学诚、孙星衍、洪亮吉、钱坫、邵晋涵、汪中等一大批一流学者，求真务实。他在大著《关中胜迹图志》中明确记载：“褒城驿，在褒城县治西，今名开山驿。”可惜，严如熤之后汉中方志的编者没有采纳毕沅“省长”的意见。

近日，我们一行几人实地考察了明清地志中柏乡街、打钟寺村等与褒城驿有关的地点，柏乡街标志性的古井已变成了街道，在柏花乡的库房中看到一通残损的民国石碑，当地干部与民众大都认为此地就是天下第一驿之所在。在唐代寺院打钟寺基址上看到的是汉台区新沟桥初级中学，在学校对面的田野中采集到半块汉砖。两地的旧街遗址及文化风貌已荡然无存，且两地西距褒河在一公里左右，与李吉甫、元稹记载的褒城县与褒城驿地形、山川风貌不符。我们坚信，唐代的褒城县在汉台区河东店镇对岸的古褒城，褒城驿就在褒城城外的褒河岸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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