芭茅花开

赵建国（江油）

芭茅草不是芦苇，《四川方言词典》叫丝茅草，《现代汉语词典》叫白茅或茅草，而在大山深处的平武县龙安镇，当地百姓称它芭茅草，它开的花既朴素又美丽，叫芭茅花。芭茅草天生命贱，总是生长在涪江边乱石荒滩的两岸或沟渠小溪边上，它是一种生命力顽强普通的野草。

在我的记忆中，十几岁在涪江边捡柴时，每当白露前后，就会看见芭茅花在涪江两岸竞相开放。远远望去，那一簇簇、一片片盛开的芭茅花，有时像江畔雪白的羊群，有时像江面一层朦胧的轻纱，有时又像天边的白云；而在白云与水天之间，一群群水鸟在夕阳里飞来飞去。芭茅花的花期很长，长长花穗上密生的柔细花儿不怕风霜雪雨，就是到来年的春天，人们依然能见到芭茅秆上的花朵。

我最初见到芭茅花是在1963年10月。那一年我11岁，读小学三年级，我家刚从县城西街一户私人深宅搬到南街城门口的公租房居住。那时明朝宣德年间修建的城墙保护完好，一出古城墙的南门洞，下面就是奔腾的涪江。当时县城外古城墙下的涪江边还是原始状态，环城沿途的乱石沙滩上全是盛开的芭茅花。一个阳光明丽的早晨，我和妹妹抬着水桶，第一次到江边抬水。出了城门洞，眼前的芭茅花使人眼花缭乱。一下坡，我们就进入芭茅花海。当我用瓜瓢舀水，把大木桶装满，正要和妹妹离开江边时，看见远处一群小孩在花海中追打玩耍，而鲜爷爷正在下游江边的芭茅花中淘金。于是我到他身边问他：“鲜爷爷，你看，这四周大片大片的花开得好美哦，它叫啥花？”“它叫芭茅花。”

鲜爷爷50多岁。他家就在我家斜对面，家里共4口人，一儿一女在江油师范学校读书，平时家里只有他和老伴儿。鲜爷爷祖祖辈辈都住在南门口的涪江边，他在江边以淘沙金为主，其次是开荒种地、捕鱼、捡水涝柴等。江边的一切，就是他一家人的生活来源。

一天下午放学后，我看见鲜爷爷家大门口堆放着很多芭茅花，他身穿一件芭茅色（米色）旧衣裳，正和老伴忙活。吃了晚饭，我好奇地来到大门口问他：“鲜爷爷，你弄来这么多芭茅花有啥用处？”他一边忙手上的活儿一边微笑着告诉我：“这芭茅花和草都有用处。你看，这米白色的花又细又柔软，就像羊绒毛似的，用剪刀把它剪下来晒干后做成粗布枕芯，冬天晚上枕着头可暖和了；芭茅秆剪断做成圆形平面像大煎饼似的笆笆，可以蒸馍馍和晾晒东西；它的叶子也有用，解放前我父亲用它编过蓑衣；它的根还是一味中药。1922年，我只有十几岁，平武县发生大旱，饿死不少人，我们一家人全靠在涪江边挖芭茅草的根吃，才保住了全家人的命。”

此后，我和南街上的孩子们经常去那里玩耍。在晴空下，有时我们在茂密的花草中捉迷藏，有时我们用刀将芭茅秆割断做成红缨枪和宝剑，或将带有长长花穗的芭茅秆当坐骑和马鞭，学《三国演义》《水浒传》小人儿书中的那些将领和英雄好汉，相互组成各自的“军队”向对方发起进攻。一时间，开满芭茅花的江边成了“古战场”，不时响起阵阵厮杀声和欢笑声……

1966年10月，我还不满14岁，县城动员首批知青上山下乡，我报了名。10月11日，我们40名男女知青坐在两辆解放牌大卡车上，向插队落户的豆叩区马家公社前锋大队进发。在飞奔颠簸的车上，我看见在蓝天下涪江两岸的乱石荒滩上，芭茅花正含笑怒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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