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武大山深处 那一缕微弱的光亮

盲人民谣歌手周云蓬曾说，失明的灵魂更加自由，所以他唱出“沉默如谜的呼吸”这样的歌词。盲人其他敏锐的感官，似乎填补了沉寂的黑暗，所以在平武的大山深处，49岁的盲人陈习华才听着鸟鸣，嗅着春风，用仅有的小学文化写出“日月供下满山花，一幅春画映眼帘”这样的诗句。在去拜访陈习华前，我想过他艰苦独立面对生活的一面，心酸无人诉说的一面，可就是没有想过，衣衫褴褛满手厚茧的他，也有诗意充盈的一面，给他无数个失眠和孤单的日子里不断注入微弱的光亮。

记者赵昕如/文陈冬冬/图

多次创业失败他始终憋着那股劲儿

“平武大山里有位盲人，自己种了100亩中药材！”几周前，我在朋友圈看到这条消息。“盲人”“种药材”这样的字眼立即抓住我的眼球，是很想一探究竟的故事，没想到几天后，这个采访竟真的安排给了我。去过的同行反复大声在电话里冲我喊，“注意安全，那里的路太危险了！”让我感激的同时，更加想去看看陈习华的故事到底是不是真是那么回事。安排妥当后，6月27日，我和同事便踏上了这趟“冒险”之旅。

陈习华住在平武县水晶镇竹柏村，那是个连村道都还没修好的贫困村，从绵阳过去，我们开车走了4个小时。陈习华的家安在山腰边，20年的老房子经过去年的修补终于重焕新生。到了家门口，最先迎接我们的是个爬着出来的小伙子，他是陈习华抱养的脑瘫儿子。陈习华坐在门口的板凳上，循着声音面向我们，招呼我们坐下。

“我总是睡不好，睡不好。”招呼过，陈习华突来这么一句话，我愣了一下。原来，这几月陈习华种的大黄该收成了，大黄的树皮可入药，这些树皮将统一被中药材商人收走。但由于这几年中药材市场价格不断下滑，加上陈习华本来有光感的右眼近两年全盲了，让他愁苦不断，看得出失眠带给他很大困扰。

曾经的陈习华，经历过失明的绝望，也历练了从绝望中爬起来的坚韧。他养羊失败，赔得血本无归；又再次在中药材种植的创业中，经历失败的重创。两次创业失败，受尽嘲笑，他不愿屈服命运，在靠双手养活自己的信念外，他也想用事实证明自己。“我只是个残疾人，但我精神没有残疾，我可以靠精神支撑身体。”在反复遭受挫折后，陈习华再次种植药材，终于渐获收成。

自己开辟山路一草一木熟记于心

一个盲人如何耕种？这是接触陈习华后第一个蹦入脑海的问题。陈习华现在种药材的田地在海拔1000米的山腰上，周围几乎无人居住，所以除了爬山过崖，还要注意密林带来的危险。为此，当天我们随他一起上山，体验他的经历。

那天乌云有些厚重，老乡估摸着几小时内不会下雨，我们便只带了纸笔和相机。陈习华没做特别准备，顺手拿了根木棍，带着一把锄头，便领着我们大步出发了。一开始是平缓大道，陈习华走路的模样和正常人无异，无外乎多了一根探路的木棍。他说，自己一年里有360天都在这条路上来回，就算看不到，可哪里有树有草，心里是一清二楚的。

直到开始爬坡深入山林，我才理解陈习华超强的感知力。快到一条不起眼的上山小径时，走在最后的陈习华突然提醒我们要顺着小径上山，他主动提出打头阵，大踏步地向上迈进，我们只有加速快跑才能跟得上他的步伐。陈习华边走边说，这条小路是他拿着锄头一点点走出来的。“原来这里杂草密布，蛇虫遍地，根本没法前行，我就一点点清理，这道有人走，自然就有了路。”陈习华说得颇有哲学意味。

让人惊讶的是，上山的每一条分岔路，陈习华都能提前意识并及时提醒，让人始终忍不住怀疑他的盲人身份。可我每次停下歇息，走在后面的陈习华都会撞上来，又让人确信他是什么都看不见的。“你天天走同样的路，自然就能感知了。”陈习华说，一个人的时候，他靠鸟鸣判断时间，鸟叫声渐渐减弱，便是太阳下山了，这时他就会结束劳作回家。

我连滚带爬滚下山他却走得淡定从容

走了近1个小时的山路，我们终于来到陈习华的田地，斜坡上种的全是大黄。陈习华摸到就近的一棵大黄下，边刨地边给我们讲解他平时是如何劳作的。只见他一手拿着锄头刨土，一手在地上寻找根部旁边的土壤，找准位置后，便开始除草。“大黄周围的杂草蹿得快，容易抢营养，必须要频繁清理。”陈习华说，这里最初一片荒芜，靠着母亲把苗木运上山，他每天来回深耕细作，才换来如今这茂盛的大黄林，赢得大家的尊重。

正在采访着，天空开始飘下零星小雨，这完全出乎我们的意料。但为了抓拍到珍贵的镜头，同事冬哥一手用衣服挡着镜头，一手拍摄，整个人躺在泥地里找合适的角度，可不想雨却越下越大。如果是平时，陈习华就继续劳作不予理会，但考虑到我们两个“生瓜蛋子”没经验，陈习华催着我们向山下走去。

下山的路随着大雨越来越滑，本来只有双脚宽的路和着泥土变成泥浆，两边的杂草混在中间，十分湿滑。陈习华淡定不已，抓着锄头稳稳地走在泥中，还不时提醒着“步步惊心”的我们。小心翼翼的步伐到悬崖下坡处最终失效，我开始不停地摔跤，直到最后连滚带爬滑了一截。一直紧紧拽住我的陈习华不断要求要背我，可我怎么也不肯，直到摔了个大跟头，陈习华终于像训斥一样的要求背我。

我拗不过陈习华，让他背了我一段路，他背着我不断地说“对不起”，愧疚让我们跟着他一起受苦。看着他浑身湿透还紧紧拽着我，忍不住湿了眼眶。我有些愧疚，因为他是一位残疾人，但更多是感动，一个经受了这么多生活苦难的盲人，内心还仍是一片温柔。

质朴的诗意是他孤单生活中的微弱光亮

陈习华的温柔或许来自他的诗意。

不知道从何时起，陈习华上山时若是有了灵感，便能就着春光和鸟鸣吟诗一首。“铁门青山多招展，春光明媚迎灿烂……”陈习华还记得失明前看到的家乡景色。“一个人，太孤单了，我就作诗、唱歌，然后大声说出来，就不觉得难受了。”陈习华说得有些苦涩。

他刚失明那会，婆婆为了给他找个伴，便抱养了一个男孩，没曾想男孩是个脑瘫儿，更加重了陈习华的负担。好在现在这个孩子学会做饭，陈习华从山上回来后，还能有口热饭吃。但由于长期无法沟通，陈习华十分孤独，他很想有人作伴，诗歌便成了最好的寄托。

多年来，陈习华写了上百首诗歌，限于文化水平，他的诗歌都十分简单质朴，但都是他对生活的不卑不亢。由于长期睡眠不好，很多诗他都快忘了，他想过段时间买台录音机，把这些作品都记录下来，如果哪一天离开，这些是他努力活着的证明。

“振作精神站起来，一切磨难化勇气，为了理想而奋斗，重新找到新生活。”最近这一首诗，陈习华写了自己，49岁的他还有力气继续奋斗，他希望干到他干不动的那一天，能存点钱留给儿子和自己，剩下的交给社会，感谢社会没有抛弃他这个有缺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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